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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医生朋友的自传(感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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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 14:07: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现在的她已经是一个漂亮宝宝的妈妈,( 转载 是经过本人同意的!)

感谢她陪我度过的一段时间. 确实很幸运!

和她的相识正好是她受伤徘徊生死之间的时候.感谢她,转载小文纪念我们相识一年多的时间.

(感谢毛进gg的协和联盟论坛)

从医一载
我大概有五年没有用中文写过什么了,而原本就文采不济,现在更是揭不开锅了。
今天在这里试着贴我的处女文,只能连载了,想到什么写什么吧!都是我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博大家一笑耳。

第一课,要想成为一个好医生所要具备的最基本素质:挨饿

我工作的这所医院是预约制,患者来之前都是约好了时间,表面看起来是井然有序,不过这种制度还是为我带来了困扰。从头说起吧,工作的前半年,我错过了超过四分之三的午餐,这对于我这个向来以口腹之欲为人生最大享受的人来讲,无疑是相当残酷的。总结一下,问题的症结在于患者的不守时,早上的患者通常比下午的要容易迟到,而只要哪一个早上有一个病患迟到,我的午餐就几乎没指望了。午休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小时,楼下的餐厅又人满为患,哪怕是12:20到,也别指望还能填饱肚子了。很多时候,送走早上的最后一个病人,看看挂钟12:50分,只有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到休息室的冰箱里拿一杯酸奶,然后再回办公室的路上用一分钟一饮而尽,在这样的下午我通常饥饿的几乎绝望。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医生等病人,天经地义;病人等医生,天理不容,我是不可以因为一己的口服之欲,而在下午的
第一个看诊就迟到的。但是自己受虐待还不算什么,连累我的助手和护士,我就不好意思了。他们也抱怨我没有原则,总是迁就那些迟到的病人,让他们养成了坏习惯,复诊的时候也照样迟到,造成恶性循环。我只好恨下心来立了规矩,凡是迟到超过20分钟,一律取消预约。坚持原则似乎是无可指摘的,可是每天中午要走出办公室去餐厅吃饭之前,我都要深吸一口气,为什么呢?因为我要准备好承受那些因为迟到而被据诊的患者愤怒的眼神,束束都象利剑一样,而我感觉自己好像踢球踢碎了邻居玻璃的孩子一样不安。所以,当医生的即使不做亏心事,也未必心安。


第二课,关于角色互换的思维方式

作为换位思考的行为方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想做到还真是不容易。关于医患之间如何相互理解,我不想说太多大道理,只是讲讲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个小故事。

在上一篇中我已经讲了病人迟到为我带来的困扰了,所以我告诫自己要做一个守时的人。不过想做到还真是不容易,这个星期一休假了一个星期的我要重回工作岗位了。没想到懒散了一周,一觉睡醒已经7:30,于是荒了手脚,赶紧梳洗起来,没空儿煮一顿丰盛的早饭了,到办公室吃饼干去吧!打电话叫出租车也要等15分钟,没办法只有自己驾车去了。我的噩梦开场了......

停好了车,一路精神抖擞地走到我的办公室,却发现门锁着。这个时间助理和护士应该已经到了才对,我打电话给我的护士家家,家家的声音好像呓语,明显还在睡梦中。我有点生气了,虽然我本着尊老爱幼的精神,平时对比我年长的家家是和颜悦色相当尊敬,不过觉得这次她真是太离谱了,声调一下子就高了起来。还未曾见过我用如此语气讲话的家家明显清醒了,她终于打断我对我说:“嗨,GG你忘了吗?你今天早上请假去家庭医生那里拿体检报告啊?”我惊呆了,居然忘了约了家庭医生今天早上九点拿体检报告,真是糟糕。看表,8:45,家庭医生的诊所在jurong west,飞车过去也许还赶得上。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现在正是上班的高峰时间,道路拥堵,肯定要迟到了。可恨我自己平日里因为懒惰喜欢搭出租车,极少驾车,想要绕过拥挤的PIE都不知道该怎么走。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PIE了,一上去就发现,没有一个小时是下不来了,认栽了吧!屋漏偏逢连夜雨,肚子也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好饿哦!

等我停好车,一路小跑地到了家庭医生诊所门口的时候已经10:10了,很不好意思地在护士那里登记并解释我迟到的原因,看着面若冰霜的护士姐姐拿起内线电话打给我的医生,我听到了电话那边的怒吼“都几点了,我现在没空,让她等着吧!等到别的病人走了再说...”我默然的退到一旁,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不知道是诊所里的空调开的太足,还是我实在太饿缺乏能量,我开始觉得很冷了。好想出去找点吃的,或者哪怕只是出去晒晒太阳也好,可是又担心刚一走开医生就叫到我,没办法,只好忍了。

送走了身边所有的候诊病人,已经是11:30了,护士姐姐终于叫到我的名字了。饿得晕陶陶的我走进家庭医生的办公室,先向医生道歉自己的不守时,然后在医生对面落座。说真的,我跟我的家庭医生并不熟,身体一向健康的我,算上上次来体检,也只是第二次见到他。平心而论,他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当年我选他做我的家庭医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今天这张俊脸上明显带着一丝不悦,他摊开我的体检报告书,自顾自的开始讲起来,对我的道歉和解释不置可否。“从所有的检查报告来看你的健康基本没问题”,我轻舒了一口气,“但是,你的体重不足、营养不良,FBG3.2太低,血压60/80也偏低......”,我对他的小题大做有点不以为然,但面子上当然不敢说什么。道谢后我起身准备离开,没想到这一站起来突然天旋地转,几乎摔倒在地上。帅哥的恻隐之心终于动了,他扶我躺下来,做了简单的检查,确定我没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心形巧克力给了我。我如获至宝的撕开包装整个吞了下去,要在帅哥身边要保持优雅的举止什么的想法早就丢在脑后了,真是太饿了,顾不了许多。因为我是他早上的最后一个病人了,他也不是很着急,微笑着看我吃完了巧克力,问我“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好像个个都像要当台湾偶像剧明星一样,一味减肥。你是不是也在节食啊?”看到他的脸色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冷淡,我才回应他“哦,你不是说我营养不良吗?我要是还需要减肥的话,这满街的女人们还有活路吗?”他笑了,我们聊了起来,那天中午我们共进了午餐,对我的好胃口,他有一点吃惊。不过,基本上那是愉快的一餐,我主动付钱要请他却被拒绝,最后AA了事。分开之前,他问我“有空儿一起出去玩儿吧?哪一天我不工作的时候你请我,记得还欠我一块儿巧克力哦!”

回去的路上我默默祈祷,希望自己这次真的是交了好运,遇到了真命天子。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 14:30:3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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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4: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课,医生也要学会照料自己的健康:缅怀我的良师益友——Dr Saav

我们的医学院有一个传统,每一个新生都会有一个peer student,这个人负责帮助你适应新的生活环境,也会在学术上给予你帮助和指导。所以,peer student 往往并不是学生,他们多半是在医学院附属医院工作不久的年轻学长。Saav是一个金发碧眼瑞典人,和其他的瑞典人高大强壮的身材有一些反差,他的身材矮小消瘦,据说这是因为他的祖上是居住在瑞典北方的少数民族。第一次见面是我刚到瑞典的时候,他到机场接我,仅仅根据贴在入学申请表上的照片他就成功地在人群中对我进行了定位。我至今记得他那时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嗨,小女孩儿,你长得像照片里一样漂亮,挑中了你我的手气不错,我是你的学长Saav,专程来迎接你的。欢迎你到瑞典来,欢迎你成为这所医学院的一员。”我记得当时一下子就被这种典型的欧式绅士的风度折服了,大概差一点就爱上他了吧?

在读书的前两年,我们每周都会见一两次面,多半是他来学校找我,我把提前准备好的问题列出清单,一并提出来讨论。Dr Saav是心脏外科医生,而我名义上是学医学心理学的,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同行。我在国内时学工程心理学的,对我而言心理学范畴内的问题还不是难点,倒是基础医学的理论是我亟待弥补的部分,这方面Saav给了我很大的帮助。相对我而言,在基础医学理论方面他绝对是权威,我于是戏称他为“问不倒”,他也欣然接受,全无一点谦虚之态。我能够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就修完所有的学分也仰赖他的大力支持了,之后我开始忙于学位论文的试验,在学术上Saav开始使不上劲了,但是他还是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什么翻译调查问卷(我不识瑞典语)、帮忙联络试验参与者什么的,这些琐碎又累人的工作大部分都是他帮我承担了起来。在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从师生慢慢变成了很有默契的工作伙伴,成了无所不谈的亲密战友。到最后一年,我开始在附属医院实习了,医院离我的住处很远,Saav又变成了我的司机,有空儿的时候他就接我上下班,为了回报他,我也经常煮一些所谓的“中餐”,对于这些在中国人眼中可能有点不伦不类、不土不洋的东西,Saav总是不惮于用最夸张的溢美之词来褒奖一番,弄得我飘飘然的得意起来,好像自己真是大厨一般。在我的眼里,Saav是个象天使一样的好人,我觉得像他这样善良而淳朴的人,神应该赐予他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可是我却没有意识到厄运已经在他的身边悄悄降临了。

大概在认识他不久以后,当我对周围的洋人模样渐渐形成了观察力的时候,我就注意到Saav的脸色很苍白,那决不是肤色深浅或是人种的问题,而是一种很不健康的颜色。但是,他总是一副精力充沛,充满活力的样子,而且我觉得好歹他自己也是个医生,应该会很在意自己的身体,对身体的不适很敏感,我并没有多想什么。大概两年前,Saav 过生日的那天我正好休假,而他早上有一个手术,我在家里闲来无事,就包了一些饺子,打算打包拿去医院给Saav一个惊喜。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端这一杯咖啡站在在他办公室门口根一位年长的医生同事聊天,那个医生说“年轻人,我觉得你肯定贫血,你要去查查”, Saav微笑着说“我得的不是贫血,而是CML(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我已经不记得之后Saav说了什么,也不记得那个老医生的表情了。我只记得我自己当时一下子哭出声来,Saav抱着一盒纸巾,安慰了我很久。说起来有一点儿丢脸,我完全丢了该有的专业态度,也无法顾及的Saav的感受,只是一直哭。在瑞典的几年里,Saav 一直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我们的关系已经远远超越了良师益友这个词的内涵,我把Saav当作亲人当作兄长,我曾经多么感激上苍,让我在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遇到了他,这个坏消息让我觉得精神快要崩溃了。后来我终于停止哭泣了,Saav开车送我回家,之后他又返回医院上班了。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回忆一幕幕上演,我开始为自己的粗心而懊悔。一直以来都是他像大哥一样关怀我、照顾我,记得那年冬天我痛经的很厉害,Saav下班的时候专程为我带来了一盒Pink Panadol,他是多么细心而体贴的人啊!而我对Saav的关怀则太少了,对于他的不适我几乎是迟钝到视而不见的地步了。 我记得不只一次看到他在跟我谈话和吃饭的时候按着左上腹,淡淡的表情中掺了一丝和平时不一样的神气,现在想来可以算是痛苦的表情。那一块区域的不适应该属于脾脏的牵涉性痛,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我应该早就知道他的脾出了问题。他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消瘦,也越来越容易疲劳。很多次,我在医院看到他的时候,他都是神态冷峻而疲倦的。在周末放假的时候,他有时一整天呆在他的家里,什么也不干,也不跟我们一帮人出去旅行。那之前的冬天,Saav有几次发热的状况,我也以为他只是感冒而已。对了,不久之前,我还发现它的眼睛中央,有一块网状黄斑,还曾经建议他去看眼科医生。我知道他对我们隐瞒病情是不想因为他的健康状况为我们带来困扰,可就算掩饰得再好,那多少有些暗淡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我很自责,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情况已经这么严重。

在我毕业前不久,Saav因为流鼻血而住进了医院,漫长而痛苦的治疗过程开始了。在开始接受化疗之后,我们就没在见过面,Saav坚持要留给我一个完美的形象,我们只是每天通电话。医生大伤脑筋的对我说Saav对化疗反应很强烈,脱发、肠胃反映、关节疼痛……所有的副作用他一项也没逃掉。另一方面,医院透过各种管道查询跟他的HLA配型吻合的骨髓捐献者。等待的过程并不长,幸运的Saav就找到了这个有缘人,一个德国小伙子的HLA与他的高度吻合。我想起我曾读过一篇文章,文章把供白血病患者移植的骨髓形容为“从天堂抛下的一根蛛丝”,因为这根蛛丝即使得到了也是无比脆弱,随时可能会断。别忘了,在接受骨髓干细胞移植之前,还有时间相当长的歼灭疗法。那种超出人的忍受程度的高强度的化学治疗和放射治疗,它的作用是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把整个免疫系统都摧毁。那段时间Saav搬进了无菌室,他的身体很衰弱,我们无法通电话了,我会每天用手机发短信给他,情况好的时候,他会简短的回复我。CML是白血病中治疗方法最少的一种,象Saav这样已经进入急变期,除了骨髓移植就几乎无计可施。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何况术后还要熬过并发症这一关。Saav的病情使我感到很焦虑,不过他自己倒显得很乐观。骨髓移植手术虽然进行得很成功,但并发症也接踵而至,皮疹,CMV……在骨髓移植的三个月后,也就是一年前的今天,Saav死于脾脏出血。


后记:
今夜我失眠了,尽管对Saav的想念已经不再是滔滔不绝的泪水了,可是悲痛的心情却没有随着时间减退。亲爱的大哥Saav,在你去世的一年以后,我在新加坡这个距离瑞典很远的小岛上遥望星空,默默的为你祈祷,你在天堂还好吗?。

我之前其实并不想成为一个医生,我对自己的发展规划是走学术研究的路线,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academic researcher。记得我曾经对Saav说“我不想当医生,做医生有什么好?” Saav反问我:“人世间还有什么能比拯救他人的生命更令人愉快的事业呢?”尽管到今天为止我仍然不确定我是否将会把医生作为我的终生职业,但我还是在毕业后成了一名医生,我想Saav的这句话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影响和触动吧。

Saav虽然已经不在了,我也无法在为他做什么,但是既然今夜无法入睡,就提笔写点什么吧。一则是我想借着这段文字号召这个坛里的人踊跃的参加骨髓捐献,因为我想善良的Saav大哥一定希望看到其他的等待骨髓移植的血液病患者获救;二来我也恳请各位同行关注自己的、家人的和朋友的身体健康,不要留有遗憾。
二零零四年四月八日凌晨于新加坡

第四课,可爱的闺中密友Ann

认识Ann是在一年前,我刚工作的时候,卫生部组织新来的员工参加周末的一个主题健身活动,Ann那是也是刚来的新雇员,在国家皮肤中心工作。她是英国籍的华人,说不清楚是第几代了,反正在我来看她是个纯种的香蕉。Ann不识汉字,所以也说不清楚她祖上姓什么,反正现在她的family name是Po,我猜不出这会是哪一个字的译音。Ann的华语水平也很有限,她自己说可以讲粤语和一点福建话,不过这一点也无从考证了,因为我不会呀!她的国语水平是听不懂,也讲不出,据我评价相当于中国小学四年级学生的英语水平,基本还在词汇阶段。但是,这个Ann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迷,自以为是纯种的了不得的中国人,她总是认真的根我强调,她真的是祖上八代都很纯粹的中国人。至于我们两个怎么成了闺中秘友就不用多解释了吧,两个在新加坡举目无亲的寂寞女人是不会轻易嫌弃对方的。我们周末的时候一起煮饭、出去逛街买东西、看电影,也一起国家肾脏基金下属的组织做义工。

上个周五是新加坡的公共假期——耶稣受难日,Ann早上八点就到我家报道了,我们一起吃了早餐,然后一人抱着一本地图册坐在沙发里捉摸着要去哪里活动,新加坡真是太小了。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来,是我的家庭医生Dr Teo,我觉得有点意外,他问我有没有空一起出去,我当然开心的差一点欢呼出来,不过看到Ann还坐在那里,我只得问他是不是介意我带一个女朋友一起,他很识时务的回答不介意多一位美女同行。Ann也因为会有一个本地的帅哥带我们去逛街而高兴手舞足蹈起来,我们于是相约在我家楼下碰头,然后去china town买东西。

五分钟后,我们三人碰头,Teo说没见过我这种见面约在五分钟后的女人,因为女人在出门前打扮化妆的过程一般不少于30分钟。我就笑起来,因为我在不上班的时候是不化妆的,而Ann已在来我家之前解决了这个过程。我私下里固执的认为青春就是最感人的美丽,聪明的漂亮女人总是懂得把青春张显到极致。这大概是受了奶奶一句话的影响吧,那一年失恋后的我一下子对自己特别没有自信,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奶奶没念过什么书,他也不会搬出什么特有哲理名言来开解我,她只是拉着我的手说:“十八(岁)无丑女,我们家的闺女又会念书,哪能找不着人家?”是啊,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Ann总是嫉妒我穿牛仔裤比她有形,我觉得不是身材的问题,Ann身高1.75,那双长腿多么令人羡慕。如果拿她跟我相比,她缺少的恐怕只是挥洒不尽的青春,30岁的女人是不会有像24岁女孩子那样清澈的眼神,无忧无虑的神情的,取而代之是一丝成熟睿智的美感。我想等我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一定不会穿像现在这样的帆布鞋、宽松牛仔裤和运动背心了,因为固执的抓住那仅剩一点儿的稚嫩不放手是不高明的。我还记得去年圣诞节酒会上Ann穿着一件酒红色的露背晚礼服的样子,浑身上下透射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成熟的女人的性感,让我在一瞬间自惭形秽的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只丑小鸭罢了,有时候她也美的另我忌妒。

因为怕China town停车不方便,我们三个人决定搭MRT(地铁)去,Ann很兴奋,显然Teo博得了她的好感。一路上我们三个华人用超过三种语言开心的聊天,吸引了不少注目礼。这个情况是我始料未及的,Teo是新加坡人,父亲祖籍福建,母亲祖籍广东,所以会讲福建话和粤语,英语自不必说,难得的是国语也好的不得了。Ann一下子就精神了,她像是遇到了知音了,四种语言混合着说的滔滔不绝,Teo也应付自如,我就傻眼了,一下子成了语言弱势群体了,Teo就充当我的翻译,适时地把Ann的话给我破译成国语或者英语。

在china town,Ann被一个中药店古色古香的装修吸引了,站在门口向里面好奇的张望,老板迎出来,向Ann介绍他们的店,说是有百年的历史了,店里自制的凉茶和龟龄膏很出名。Ann听了一会儿,对龟龄膏萌生出极大的兴趣。老板说这种东西很“补”,吃了就好的不得了云云。Ann对于中医中药是一窍不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种固执的崇拜。她听了老板的一番吹嘘,就径直跟进去了,非要场尝尝不可。老板到旁边去准备的时候,Ann就计划不但要在这里吃,还要打包带走一些回家吃,那表情就跟求得了长生不老药似的。我对这个龟龄膏不是很有兴趣,虽然我对中医无所知,但是起码我明白中医认为补益要根据个人的体制不同而有所区别,这代表着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补药,而且是药三分毒,也不可随便乱吃这些东西,谁知道这龟龄膏和我的体质是否相宜呢?Teo他们新加坡人是经常吃这个东西的,所以一幅无所谓的样子,跟我说:“没事儿,肯定不会吃出人命的。”我最终敌不过好奇心,尝了一些,就是中药的味道,口味不怎么样,至于作用也就不得而知了。Ann真的买了很多带回家吃,她说要冻在冰箱里吃一周,如果真的“好”下周再去买。不过,我觉得龟龄膏又不是唐僧肉,即使真的吃了就能让人长生不老,也还要再过好多年才会知道啊!可惜Ann是听不进我的劝告了,很明显她已经受到了来自药店老板很强的心理暗示。

Ann的存在显然不能阻隔我和Teo的privite conversation, 我们可以用国语聊天,这时候Ann就像空气一样,她是完全听不懂的。Teo说他注意我快一年了,我愣了一下,因为我记忆中第一次见他也只是两周前去做体检的那一次。Teo说早在去年我刚来新加坡并选定他做家庭医生之后不久,他就收到了一份我寄给他的健康申报表,上面有我的大头照,之后的那个周末在国家肾脏基金下属的一个洗肾中心见到我做义工,他当时一眼就认出了我。之后的每个周末他都回去那个洗肾中心做义工,远远的观察我。看来我还真是够迟钝的,这么久了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他说今年情人节的时候,他给自己买了一盒两块装的心形巧克力,在情人节那天晚上他自己吃掉了一块,另外一块则一直躺在他的桌子里,直到那天给了我……他说“爱你不是两三天”,也不是“一见钟情”……

那天回家后,Ann说她看出来Teo要追求我了,让我打开心扉准备迎接这迟来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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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4:0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课,恶童往事

最近的回帖中,大家的焦点似乎转移到我的成长和教育经历上来了,那么这一篇就回顾前尘谈谈我的一些童年往事吧。

我爸妈的工作都很忙,妈妈生我的那个时候产假只有不到两个月,所以我是出生57天被送进幼儿园的。妈说那么早把我送进幼儿园也很不舍,只是同送回老家让爷爷奶奶照看相比,总还是离自己近一些,至少每天下班接回家还可以在一起。据妈妈的回忆,在这种专为婴儿开的幼儿园里,一个阿姨要照顾十个孩子,所以为了方便,孩子们都用绳子捆在婴儿床里,等到学会坐着的时候,就被放在一种底下接着尿盆的凳子上。她每次送我去幼儿园的时候都是放下我就走,没有勇气亲眼看着我被绑起来,有时听到别的孩子的哭声或者看到已经被绑好了的其他孩子,她也觉得心碎。到了十个月的时候,我开始学说话了,可以清晰的模仿一些词和短句,比同龄孩子早一点。但是我清晰的讲出的第一个词却没给爸妈带来太多的欢喜,那时候因为大多数非睡眠时间都是在幼儿园度过的,我没有太多机会向其他的孩子一样从“爸爸、妈妈”之类经典词汇开始学起,我学会的第一个词是“打死”,原因是幼儿园的阿姨忙不过来的时候最常见的呵斥就是“再哭打死你”。之后的几个月,我的语言能力进步神速,一岁的时候,我已经可以鹦鹉学舌的向来幼儿园接我的爸妈告状了。每天我一看见爸妈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告状鸣冤,我滔滔不绝的唠叨着“阿姨骂妈妈”、“你妈死了”、“再哭打死你”……可是这些童言让在场的父母和幼儿园阿姨都很尴尬。为了防止我再告状,阿姨只好每天把我一个人绑在工具间里,索性不理我。后来别的孩子开始陆陆续续学走路了,中午的时候,阿姨会把孩子们放在学行车里,然后让他们在院子里的练习走路和晒太阳,而这个时候,我总是被遗忘在工具间里。结果,我几乎成了班里最后一个学会走路的孩子,爸妈那时候特别着急,每天下班吃完饭后唯一的节目就是教我走路。我终于不负众望后来居上,很快成了班里走的最稳健的孩子。妈妈因为阿姨把我一个人关起来而很不满意,在几次沟通以后,我终于解放了,被放在人群里了。可是我的恶童本性未改,每天打架闹事,有我在的地方都鸡飞狗跳的不安宁。两岁的时候终于因为打遍班里所有的小朋友无敌手而获选为“人民公敌”,经过其他孩子的家长与幼儿园的公议,我被开除了。

爸爸、妈妈没办法只能托人情、找关系把我送进了只收三岁以上大孩子的幼儿园,不过好景不长,在这个新环境里还不到两年的我又一次恶名昭彰了。最终促成我再次被开除的事件是我在幼儿园的简笔画课上逃跑了,趁着阿姨回头在和黑板上示范的时候,我从一楼教室窗户的铁栅栏里钻出去了。阿姨的体型当然钻不出来,只能从门口出来绕远路追我,可是那里抓得到呢,我已经跑远了。我现在还记得我一个人在幼儿园附近的市场游荡了很久,直到天黑我才寻着记忆往家里走去。爸爸和妈妈下午接到幼儿园的电话后就立即请假出来四处找我,却不见我的踪影,快要急疯了。我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衣服兜里装满了蚂蚁,满身是土。当然,结果是我被狠狠打了一顿,第二天我被送进幼儿园的时候,阿姨死活也不收我了,说是管不了我,要是再丢了负不起责任,于是我第二次被幼儿园开除了,那年我四岁。

爸爸妈妈故伎重施,这一次是把我送进小学了。那时候小学还是六年制为主,但是我那一级多开了一个五年制的试验班。一般家长的想法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当试验品,所以实验班的学额不满,我妈就凑合着把我送进去了,我是班里年纪最小的。我的喜动不喜静的性格不改,成绩当然不佳。我记得后来搬家的时候曾经翻出过一本我小时候的学生手册(就是记载平时成绩、教师评语和家长意见的小本子),老师给我写的评语大多是:“上课不专心听讲、家庭作业不完成、测验成绩差……”之类的,几乎没有过正面评价,而家长意见栏里我爸妈最常写的是“孩子太淘气,让老师多费心了……”之类的。很明显,那时候我爸妈对我的学习成绩丝毫不以为意,他们觉得我没有被开除回家就已经达到他们的要求了。从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我的成绩都稳健的屹立于我们班的倒数三甲。数学成绩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算是最好的,成绩不高,但是我爸说我的可取之处是凡是做了的题都是100%正确率,只是后面的题没做,没做的原因是那时候考试要90分钟了,我从没有贯彻始终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写满90分钟,我的耐性往往在一半的时间就达到极致,交卷了事。英语在中间,我不喜欢这个当时觉得没用的语言,也是草草应付,从来不背单词,成绩自然不会好。不过,三门主课里最差得要属语文了,我最怕写作文,所以考试的时候从来不写作文,要及格是完全没有指望的。五年级的时候,我们换了一个新的数学老师,她挺欣赏我,觉得我成绩不高,但是反应挺快,我第一次得到了老师的赏识,对数学的爱好一夜之间成长起来了。五年级的第一学期,我拿到了生平第一个数学100分。其实五年级的功课已经有一些难度了,数学100分的成绩已经罕见了,那一次我是整个毕业年级三百多个学生中数学统考唯一的满分,周围的同学开始对我刮目相看了。到了五年级第二学期开学前,我还清楚的记得发了新课本的那一天,我把课本拿回家,让爸爸从数学课本开始包书皮,包好后我就打开数学书看起来。那时候的课本很薄,用不了几分钟就可以读完一章,每章之后都会有练习题,最后一道叫做“思考题”,通常是最难的。我读完一章就直接看那道“思考题”,做出来后就看下一章。没有两个小时,课本看了一遍,“思考题”也做完了。因为参考答案已经在课本发下来之前就被老师撕掉了,我不知道对错,第二天一早就到办公室找数学老师对答案。几乎没有错,数学老师很惊喜,她问我:“你的理想是长大以后做什么啊?”我记得我毫不犹豫的说:“我长大以后要做数学家。”老师于是对我说:“相当数学家就一定要上大学,北京大学的数学系很好;但是想考上北大要上好的中学才行,咱们这里的一中最好了,每年都有很多人上北大;可是想考上一中,光是数学好不行,因为三门主课都要算分的,你要好好抓语文、抓英语。”我那时对我的这个数学老师十分崇拜,对她的话我都是言听计从,我决定开始背单词、写作文。我的第一项行动是每天写一篇作文给语文老师改,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把作文本交给语文老师的时候,她只是冷冷的说:“放在那儿吧!”一幅不屑一顾的表情,我因为语文成绩一向不好,对语文老师很敬畏,作文本交上去的一整天我都惴惴不安的。日复一日,语文老师终于被我的决心打动了,对我的态度温和起来,我的作文评语上开始有了一些褒奖,我的自信心一下高涨起来。背单词对我而言要比写作文容易的多,我的英语成绩也开始与时具进了。不过,在填写升学考试志愿的时候,班主任(也就是我的语文老师)还是被我添上的“XX一中”震惊了,在她看来我想考这个本市最好的中学是希望渺茫的。她打电话给我爸问家长意见,我爸没多说什么,只是答应回家后跟我谈谈。我记得我爸问我:“你有把握考上XX一中吗?”我当时豪情万丈的说:“绝对没问题!”之后爸爸和妈妈在他们的房间里小声讨论了一会,然后跟我说,“我和你妈支持你的决定,明天我们会跟老师说的。”后来回想起来,我都替自己捏了一把汗,当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做这么冒险的决定。爸妈后来则告诉我,他们那时候讨论的结果是反正我年纪小,考不上的话也不用担心真的被分到很差的中学里,大不了多读一年小学再考一次。不过,后来这所盛名远播的中学居然被我考上了,而且成绩不俗,这个结果是多数人始料未及的。

九岁那年,我开始了住校的集体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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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课,情窦初开

这一段是写写我的中学生活,我读了一遍,感觉有点闷,不过这种压抑的格调确正和我那段时间的回忆色调一致。

初中的时候,周围有同学偷偷开始谈恋爱了,其实严格的说也不能算是恋爱,只是在那个年纪才会有的朦胧情感。开运动会的时候,男同学们会传看金庸、古龙、温瑞安什么的武侠小说,女生则扎堆儿抢看琼瑶、张爱玲。我那时候还没到对这类书产生兴趣的年龄,跟我的同学们相比显得很幼稚,甚至有点古怪,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很孤单。在整个的初中三年中,我都活在一种落寞的情绪中,而且还因为身材矮小有一些自卑,所以我固执以为只有出类拔萃的学习成绩才能维护我的自尊心。住校的生活也是伐善可陈,每周我就是从周一到周末数着日子盼着周六回家,日复一日的。不过自从我住校,我爸妈倒是轻松多了,用我妈的话说就是我们家的“九年”抗日战争取得了基本盘的胜利,只是偶然有“还乡团”回来扫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我特别放心,从不过问我的学习成绩和生活。

那时候初三的中考安排在六月初,我记得考完试那天下午我回到家里,我爸妈看见我突然回家特别吃惊,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参加了升高中的考试。我妈后来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你升本校高中没问题吧?”我就“嗯”了一声,接着我爸也说“要我开车去把你宿舍的东西拿回来吗?”我就答了一句:“搬来搬去太麻烦,搁在学校吧,下学期我还用呢!”在家等成绩的那段时间,我碰到了一个让我情窦初开的男孩子。

他住在我家楼上,就在离我家不远的一所普通中学里念高三。他爸是我爸的同事,他们在楼梯上偶遇时通常会打个招呼,寒暄两句。有一次,那个男孩跟他爸一次出门,正巧碰到我跟我爸一起下楼,他爸就指着我跟那个男孩子说:“你看你这个小妹妹多厉害,一中的,要是你在一中的话,我现在就高枕无忧等着你上大学我请客了……”趁着我爸谦虚地回应他爸的时候,我第一次认真的抬头打量这个男孩子。在我那时的印象中,他很高,(不过这一点也许是因为我那时候还太矮吧),皮肤挺白,穿着入时,发型也是明显模仿小虎队的样子(那个时候的时尚)。他不屑一顾的俯视着我,显然对他爸的话不以为然。可是自那以后,我居然着魔一样的开始注意他了。早上,我会站在阳台上目送他上学,中午则站在那里等待着他回家的身影,然后躲在门后等着他的脚步从我家门前经过。我千方百计的从爸爸那里打听他的情况,又狡黠的不引起爸妈的猜疑。十二岁的我居然暗恋上这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而且也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大男孩儿了。七月是个流火的季节,我记得那年高考的三天特别热,我也莫名其妙的烦躁,应该是因为他吧。我爸说他从小学习小号,技艺精湛,已经通过了中央音乐学院的专业课考试,只要文化可考个二百多分就够了。九号晚上,他们家的灯光一直亮到凌晨,我知道是他在估分,那晚我居然紧张的睡不着。第二天,我逼着爸爸去打听他的考试情况,爸爸也居然不疑有他,只当我是因为要上高中了,开始关心高考了,爸爸说他的感觉不错,有把握上线。听到这个消息,我又有种若有所失的怅然,我想如果他去了北京,我不就见不到他了吗?八月初,他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他的家人都是一幅喜气洋洋的样子,他爸在离我家不远的一家餐馆请客,我爸受邀,我也死皮赖脸的跟着去了。那天他穿的挺正式,跟着他爸爸在席间穿梭应酬,我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影。后来,他和他爸到我们这一桌,我爸起身向他爸敬酒,也只是一套老掉牙的说辞,没想到他爸却突然转身问我:“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啊?”我愣了一下,然后随口答道“随便哪个,北京的就行”。其实那句话正是我当时的心声,还有下半句“最好是中央音乐学院”,只是话到嘴边又被我吞回去了,我真的好想能再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是每天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

小时候的我太顽皮,做事多半有始无终,虽然爸妈曾经送我上过几堂乐器课,但最后也都不了了之,身无长物,怎么能考的上“中央音乐学院”呢?在他的父母送他上京报到以后,我每天在家苦思冥想能让我进“中央音乐学院”的专长。后来还真被我想到了一招,学唱歌也许还来得及。我于是央求爸妈给我找老师学唱歌,爸妈也挺诧异我这个“小野人”的身上什么时候长出艺术细胞了,但是也没有太多理由拒绝这样一个看似无可厚非的要求。在高中开学前,我正式拜师学艺,开始在一个老师那里学美声了。爱情的力量还真是伟大,为了这个“中央音乐学院”的遥远理想,那段时间我投入了很多东西。不但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上声乐课,还开始了暴饮暴食,就因为老师说了一句“脂肪是很好的共鸣箱”。高三第一学期,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把我的理想击了个粉碎,我爸有个周末突然跟我说楼上的那个念中央音乐学院的男孩被交换到香港大学了。我一下子觉得好沮丧,那天晚上我躲在房间里哭了很久,我知道我们的人生道路不再有焦点了。从那天开始,我不再上声乐课了,我放弃了我坚持最久的业余爱好。高三紧张的学习生活是最好的疗伤方法,经历了这样一段情感经历,我最终回到了现实生活,回归到一个高考考生的状态中。高考结束后,我在自己的志愿表上只填报了一所北京的学校,一如当年小学升中学的那次一样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选择,并最终如愿以偿的拿到了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以说,在求学的路上,我一直十分幸运,一路行来都没有遇到丝毫的波折。

15岁,当我独自一人踏上离开家乡的求学之路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一段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即将拉开帷幕。在那荷塘之畔,月色之中,有一个男孩正静静的等待着我走进他的生命之中。

第七课,我和我的父母

前几天看到张宇的“母亲”一文,让我很受感动,这一篇就写写父母和我的故事吧。

严格的讲,我完全不合乎世俗对“好孩子”的定义,除了学习成绩尚可,其他方面我几乎一无是处,让父母操碎了心。我从小打架斗殴,一直到上中学才有所收敛,原因居然也不是因为我良心发现,主要是上了一所“绵羊”学校,我的同学们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良民,我的土匪本性从此无人响应。在家里,我也从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父母对我的“恶童”本性也没什么办法,即便是打骂我也从不曾屈服过,后来父母大概对我心灰意冷,也就放任不管了。关于高考志愿的填报,我和父母之间爆发过一次算是比较激烈的冲突。我爸反对我填报的第一志愿,他希望我能够填一所专业更热门的普通一点的重点大学,因为这样做更保险。我妈则觉得最好是找一所离家近一点的大学,她觉得我太小了,在她身边她比较放心,我妈甚至劝我如果想上我自己填报的那所大学可以等考研的时候再说,她说等我成年了她才会比较放心让我离开家。这两个人对我软硬兼施,我表面上也不动声色,直到正式填报志愿的那一天,我认真且不容置疑的填上了唯一的志愿后,我爸妈都发怒了。我记得那天我爸妈专程请假到学校监督我,看到我填的志愿表后,我爸当众打了我一耳光,我妈也落泪了。我爸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朝着我怒吼,那是我生平唯一一次见他当众发怒失态,周围有很多老师和同学围观。等到父亲发作完毕,我很平静对他说:“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对我的未来负责任,包括你们。如果我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的话,我无怨无悔;但如果我有一天对你们今天为我做的选择感到后悔的话,我会恨你们一辈子。”父亲很生气,但他知道这张志愿表已经无可挽回了,他把那张志愿表扔在地上,转身拉着我妈走了。等到周围的人群散开,那张只填了一栏的高考志愿表上居然还留下了一个鞋印,我捡起它来,吹去浮尘,轻轻放在讲台上,然后转身离开了。那天之后,我爸一直都没跟我说话,高考成绩放榜那天妈妈兴奋的打电话到爸爸的办公室里,爸爸也只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那天下班回来的爸爸却明显是神清气爽的神态,但还是不肯理我。八月初,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妈妈那天兴奋极了,好像考上大学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一样。那天晚上我睡觉后,我妈蹑手蹑脚的潜入我的房间来把那封录取通知书偷走了。之后我听见爸爸在客厅里跟妈妈说:“真是没想到居然被她考上了……你说她的智商应该是随我了吧?这么聪明……”我听见妈妈在旁边说:“倔脾气肯定随你了,看你们父女两儿冷战到什么时候……”那晚之后,我爸居然还是不理我,直到日子离报道日期只差几天了,我爸终于忍不住了,问我:“大学你还念不念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是无所事事的样子,也不收拾东西。你想哪天走?我叫人去订票,三个人的卧铺票现在怕是已经开始紧张了。”我于是说,“买比报道日期提前一天的票吧,一张可以了,我自己去。”我妈试图说服我让他们送我到北京,但是我一直坚持要自己走,最终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随我了。我一直渴望自由,我不喜欢一切形式的束缚,父母的爱在那时候的我看来也只是一种束缚。

爸爸开车送我到火车站,他和妈妈一路都很沉默,我也没打破这种沉默,一直到登上月台。那个时候有很多送孩子到外地上大学的父母,那些父母陪孩子一同走的自然是一番喜悦的景象,父母不去的则是离愁别绪的,很是黯然。我安顿好我的行李,然后坐在靠窗的地方,离开车还有半小时,我就跟我爸妈说让他们回去,他们依旧只是沉默,也并没有走。爸爸点燃香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妈妈也只是默然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到开车之前的10分钟,坐在我对面的那个男孩子的妈妈突然哭起来,看得出她很舍不得他的儿子远赴异乡。那个哭泣的母亲突然转头问我妈:“你们也是送孩子上学的吧?怎么舍得呢?”我妈愣了一秒,然后微笑着说:“她有好的前途,我就应该为她鼓掌,如果考不上大学,前途堪忧的话,我才真的应该哭呢!”爸爸也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认真地说:“我没有发现我们家的小雏鹰这么快就要展翅高飞了,往后的路你要好自为之,但是别忘了这个家是你永远的避风港。”

那一刻,我的鼻子突然发酸,很想哭,我从没有意识到父母对我的爱原来这么无私。我有一点儿自责,为什么不让妈妈和爸爸送我呢?我突然发现,很多年以来,我永远只是苛责父母对我缺乏理解,可是我自己又何曾试图理解他们呢?我总对父母的打骂耿耿于怀,可是我可曾真的想想这些年父母对我的关爱呢?对于我的一切合理的要求,他们大多鼎力支持、无怨无悔,我却从不曾发自内心的感激过。我也是在与父母离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犯下的错,所以上大学之后尽管我和父母的空间距离远了,可是心却走的进了。我不再是那个“据爱”少年了,我试着去理解、去接纳、去回应父母的爱。大一暑假结束后,我力邀父母陪我一起回学校,并带着他们参观我的大学校园。爸妈一路都特别兴奋,爸说这所大学是他年轻时的梦想……妈也为看到我们校园里那个曾出现在中学语文课文里的著名景点而雀跃不已。在瑞典期间,我也邀请父母过去,我开着租来的车载着他们跑遍了北欧,也一起去了欧洲其他地方的很多著名的景点。现在,我定居在这个岛国,用我微薄的力量搭起一个窝,让父母有空的时候可以分享我的生活点滴。爱,原来那么简单!离开家将近十年了,尽管我不曾真的在狂风暴雨来袭的时候回过父母的那个避风港,但是每当我承受困难和阻力的时候,我会想起父亲和母亲,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特别踏实,觉得自己充满斗志、充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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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4: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课,水木年华——问情篇

列火车缓缓的驶进北京站,那里有各个大学派来的同学迎接新生,其中就有那个即将分享我未来四年大学生活的男孩子——CC。

他那时穿着一件胸前印有 “XX大学”字样的文化衫,手拿一杆写着同样校名的小旗,看见我在看他的校旗,就立即迎上来问我:“你是到‘XX大学’报道的新生吗?”我于是含糊的“嗯”了一声,他就不由分说地从我手中接过大拉杆箱快步走了,我急忙跟上去。他把我安顿在学校的车上后就走了,车上已经坐了很多其他的新生和他们的家长,大家都忙着自我介绍互相寒暄,我却有点提不起兴致,一个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要开车的时候,CC上来了,不经意的坐在我身边,然后问我:“你是一个人来的?”我心不在焉的回应:“是。”他就说:“不错,挺独立的,以后有什么事儿就来找我吧。这整辆车就你一个人是自己来报道的,等会儿我送你到你们系里。”一路上,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风景。校车故意绕过长安街,经过天安门,车上那些第一次来北京的新生和他们的家长都特别兴奋,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的不断。我不是第一次到北京,缺少那样的新鲜感。到学校后,CC果然一路帮我拉着箱子送我到了我们系的报道点,然后陪着我交了学费,送我到了宿舍。他帮我安顿好一切的时候,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他就邀我一起去食堂。因为感激他照顾我一天,那顿饭是我请的。分别的时候,他拿出他的通讯录,从中间撕下一张纸,然后写下他的联系方式,我才知道他是电子系2字班的(当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大四的),他的字写的很漂亮。

开学前是新生军训,忙忙碌碌的,我们也没再联系。直到正式开始上课的第一天,他突然在我呼机上留言,让我下午到图书馆自习,说是为我占了座。那以后的日子,我们常常一起出去自习,我很享受跟他一起读书。尽管我们不是一个专业的,但是工科大一大二的专业课都差不多,我时常拿出一些高等数学题、大学物理题什么的请教他,也不是我自己不能解答,主要是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大四而且保研了,正在上研究生的课程,对这些基础学科颇有一些高屋建瓴的独到见解,让我很受启发。我那时候也并没有把我们的关系定位为爱情,其实也确实不像,我们没有一起压过马路,即使是学校里的那个著名的景点也没有过;没有看过一场电影,即便是周末大礼堂方的电影也没有过;没有一起在不是食堂的地方吃过饭,即使是校园里的饭馆也没有过。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我们只是时常一起上自习。

我们学校考托福、GRE的风气是很浓厚的,原因也不能简单的用崇洋媚外,或者是爱不爱国这样的简单理论来上纲上线。不像别的大学,我们学校的保研比率很高,差不多50%,即使你的成绩不足以保送本校,也可以推荐到中科院什么的地方,同学们普遍既没有动力、也没有必要去考研,又有出国的传统,所以就构成了毕业生保研、出国各半壁江山的景象。我大三的时候,他开始做硕士课题,准备写毕业论文了,研究生多半选择在这段时间准备GRE,他也自然而然的开始上新东方了。那个时候,我也知道自己的成绩确定可以报送本校的研究生,感觉一下子缺乏奋斗目标了,就决定跟CC一起准备GRE。98年暑假后,我们两个一起考了GRE,一个多月后又一起考了托福。那一年是我在大学读书读得最辛苦的一年,大三下和大四上的课不像CC他们研究生的课程那么轻松,我白天几乎腾不出时间背单词做题什么的,每天都挑灯夜读,点着蜡烛忙到深夜。考完托福后又开始忙着准备各种申请学校的材料,还要兼顾专业课,没有一丝喘息的时间。我和CC尽量选了一些相同的学校申请,虽然知道两个人同时拿到同一所大学的奖学金的可能性比中彩票还难。申请的事情一直忙到十二月底才告一段落,可是没想到在圣诞节前的那天我突然病了,开始的时候就是发烧,继而是血尿,我生平第一次住院了。开始几天,CC每天骑车到北医三院看我,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在病房里跟我说:“我已经拿到了XXX的全奖,没想到这么快,是我的师姐XX推荐的,跟她一个导师。你知道的,师姐一直希望跟我交朋友的……咱们两个并不合适,年龄差距太大了……”我当时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却也说不出一句话。病房里那天的气氛也突然变得特别不一样,格外的安静。我甚至不知道CC什么时候走的,我只是呆呆的出神。我没有想到自己的初恋结局居然是发生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景之下。几天以后,在我的坚持之下,医生同意我出院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了。我逼自己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功课上,为自己在大学里的最后几门课划一个漂亮的句号,因为大四下学期就只有毕业设计了。那一年冬天的考期特别冷,我记得考最后一门课的时候,两个小时的考试,我只坚持了一个小时,体力就完全耗尽了,匆匆交了试卷走出考场,坐在考场外的楼梯上喘息,几乎没有力量走回宿舍。跟往年不一样,我没有等到成绩公布,在考完试的第二天就坐上火车回家了。那时候因为怕爸妈担心,也不想小题大做,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生病住院的事情,可是到家的那天,我憔悴的样子还是让爸妈吓了一跳,短短的一个月我的体重缩水了十多公斤。

开学以后,一件更讽刺的事情居然发生在我身上,三月底的时候我收到了CC要去的那所学校的全额奖学金。CC很快听说了,那天他专门到教研室来找我,说是舍不得四年的感情云云。可是覆水难收,这感情的伤痕怎么能在三两天间弥合呢?我拒绝了他,并表示不会去那所学校构成他和他师姐的困扰。除了CC要去的那所学校以外,其实我也拿到了其他的美国学校的奖学金,可是那时候我只想躲起来,到一个没人认识的角落静静的生活,永远也不要跟CC相逢。我的毕业设计课题是来自瑞典爱立信跟学校的一个合作项目,我有机会认识了后来的导师,他提供了我后来去瑞典读书的奖学金。所以大学毕业后我立即打点行囊,仓惶的逃到了瑞典去治疗我的爱情创伤了。那些年,我甚至拒绝投稿参加美国的学术会议,就因为怕会在美国碰到他,尽管我知道美国很大,这样的事发生的概率其实很低。

在感情上,我一直都是个相当胆小而且脆弱的人。Ann曾经对我说过:“你不再谈恋爱的原因既不是因为没有人追求,也不是因为你不动心,你只是很怕输。”她说的其实很有道理,我现在对爱情的心态有如惊弓之鸟,很难投入真感情了。我爸妈并不知道我的这段感情经历,所以当我妈发现我在瑞典读书的时候,周围有特别多同学是同性恋的时候,她居然很担心我是不是也是性心理取向异常,真是很好笑啊!

第九课,难得糊涂

这一篇再讲讲Ann吧,这位女士最近又遇到困扰了。困扰来源于“东西方的差异”,解决方案嘛,还正是这一剂“难得糊涂”。 上周末,Ann她们部门组织去海边参加皮划艇运动,Ann这样的好事闲人是不会落于人后的。过程顺利,不过活动结束后却发生了一件小事情,这件小事困扰了Ann整整一周。

先从卫生间说起,在欧洲,公共的卫生间都是无性别的,一人一间、完全独立,使用的时候锁起门来就好。不过在亚洲,这种形式的无性别卫生间不太常见,虽然随着个人隐私意识的发展,我们这里的公共卫生间的私密性也有所加强,但是公共卫生间还是男女有别的比较常见。Ann来新加坡一年了,这些问题也渐渐适应。新加坡的公共卫生间也多是男女有别的,门口用英文或象形图案来标明,很好理解,没有向台湾的“观瀑阁”、“听雨轩”那么含蓄,所以Ann也应付自如,基本没犯过大错,这个良好纪录一直保持到上周末。这里有必要先介绍一下皮划艇俱乐部的卫生间,它有两大功能,除了普通卫生间的功能外,也是大家换衣服和洗澡的地方,其中的洗澡冲凉处有点像中国大学里的公共浴池,一排莲蓬头排在卫生间大门右手的墙上。男卫生间在靠近皮划艇俱乐部大门的地方,很直观、很好找;女卫生间则在靠内墙的地方,比较隐蔽、难找。卫生间木质的门外边有一层布门帘,上面写着性别。Ann说那天是在她之前有一个男同事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把门帘夹在木门里面了,所以她才会没有看到性别标识,但是因为她听到水声,所以判断里面可以冲凉,就推门进去了。当时有四五个她的男同事正在冲凉,另外还有六七个正在换衣服,Ann走进去的时候,大家都愣了几秒,然后有一个男同事提醒Ann她走错地方了。Ann说她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也没当回事儿,说了对不起后就转身出来了。可是事件却没有就此结束,星期一中午休息的时候,Ann去休息时泡茶,在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很多人在聊天儿,还传出阵阵笑声,可是她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笑声和谈话声都戛然而止,大家一瞬间静下来,都看向她,还有一个男同事夸张地被水呛到咳嗽起来,大家于是又笑起来,然后就陆陆续续走了……Ann说那天下午她去别的部门开会的时候也有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让她觉得十分困扰。Ann说这几天在医院里,她都觉得周围的气氛诡异,让她感到心神不定。Ann觉得她只是犯了个小错,没什么大不了,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后续效应。她不知道该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就打电话来问我。Ann向我抱怨:“我完全不明白,一件小事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多人关注?为什么大家的矛头都指向我,而不是那些被我看到的‘受害者’?为什么他们只在背后议论我的疏失,不当面指责我?大家都是医生,为什么反倒不会用豁达一点的态度来看待人的生理结构问题呢?他们凭什么判断我想要鉴赏他们的身材,我其实对他们完全没兴趣……”Ann甚至说她想要当面向那些当事人道歉,以赢得他们的宽恕和谅解,最终解决这件事。我仔细想了想,虽然不论是哪个女孩子遇到这样的事都会有一些尴尬,不过Ann的困扰比较特别,她的反应更多来自他对东方人处事风格的不理解。我想如果Ann真的登门去向那天被她看到男同事当面道歉的话,事件会变得更复杂,困扰也不会沿着Ann设想的方向迎刃而解。我于是建议Ann从内因开始来破解困扰,一句话就是“难得糊涂”,让自己别太敏感,孤立的看待周围的事件,我对她说:“也许他们笑的原因根本与你无关、他们指指点点的对象也许并不是你、即使他们在议论你,你又怎么知道他们的论题不是你这周新换的漂亮发型呢?最不济,就算是他们真的在对这件事情穷追不舍,你怎么会知道原因不是他们对自己的身材不满意,对当天在你眼前的表现不自信呢?……”我劝Ann别把这件小事放在心里,人们的目标总在转移,如果明天台湾的“阿扁”又被人用玩具枪打了,或者“阿莲”也突然爆出**光碟事件什么的,她的话题就会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有的时候,“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其实生活中的很多道理都是一样,我们不该太苛求、太敏锐,无论是对己还是对人。我们再把这个概念推广到工作的范畴中,我的导师曾经跟我说过:“做一个出色的研究人员同做一个出色的医生,要有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工作哲学。研究员对待工作课题要非常尖锐(他用的是sharp这个词),而做医生则要有难得糊涂的温和心态。”搞研究要大胆质疑一切,论证一切,对论题要有敏锐的触觉;不过当医生有时候却要难得糊涂。人是这样复杂的生物,在生理和心理上的个体差异也极大的增加这种复杂性,所以医生是个感性的职业,在工作中你永远不可能完全正确或者完全错误,理论上的最优解往往不存在,我们多半只能重重制衡中选择一个比较令人满意的方案,有时不免有些遗憾,这个时候“难得糊涂”就是一剂良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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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4:14: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课,金发碧眼的的干爸、干妈

在瑞典的留学生和年轻学者通常会有一个host family,我们往往并不住在host family,只是保持一种亲切的联系。我的host family的主人是一对很慈祥的中年夫妇,他们是虔诚的路德派的基督徒,所以有崇高的理想来改造我们这些“被撒旦骗取了灵魂的可怜的年轻异教徒”。我最初从这个host family获得的好处大概就只是逢年过节的不至于没处可去,但在之后的日子里这个host family真的给了我家的感觉,而我和我的“家人”也慢慢的建立了亲情。

先谈谈我的家人吧,男主人也就是我的“god father”,是我们学校所在教区的主教,也是我们学校的客座教授,主要是教一门叫做“医学伦理学”的课程;女主人,我的“god mother”是一个全职主妇;此外,我还有一个“god sister”,三十多岁,在美国工作,每年会回国度假一两次。私底下,我把他们叫做“干爸”、“干妈”和“干姐”,我觉得这么叫应该是更确切一些,我自己是在共产主义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无神论者,不可能真心的皈依基督教,自然也就不会有所谓的教父、教母了。干爸是剑桥毕业的神学博士,很博学,完全不符合我一直以来对宗教信徒那种迷信无知的固有印象;干妈是英国人,在结婚前是个儿科医生,他和干爸是大学的同学,生了孩子之后就辞去工作留在家里照顾家庭了。我到瑞典之前的一年,他们的女儿远嫁到美国去了,他们就决定到学生会登记成为照顾外国学生的“host family”,于是结识我这个从遥远的东方来的“女儿”。干爸对于中国人的“共产主义理想”很有兴趣,他读过很多马克思、恩格斯的原著,甚至于一些列宁的著作。我很惭愧,中学的政治课学的马马虎虎,大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更是不求甚解,在这方面的造诣真的很低,常被我干爸辩的理屈词穷。没办法了,我就耍赖,干爸拿我没办法,骂我“是个假共产主义者,真沙文主义(chauvinism)者”。

我非常反感欧美一直以来对中国的抹黑报道,出国前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报道的恶劣影响有多深重,造成了多少误解。对于大多数没有到过中国的欧洲老百姓来说,他们对中国的认识和印象普遍停留在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对中国政府政绩的记忆也普遍只有64事件。好比我干妈,她一直以为中国人至今还是穿这同样颜色、同样款式的衣服,大家都穷的吃不起肉。我第一次去他们家的时候,干妈动情地跟我说:“看你的身材长得好像没有发育的小女孩儿一样,太可怜了,一定是营养不足,缺乏蛋白质的摄入。从今以后,你每天的每顿饭都可以吃到肉了。”我真是错愕极了,中国城市人口的菜篮子问题已经解决了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我们早就过了消费不起肉的时代。这样的误会还真是多,那年我爸妈到瑞典来看我就住在干爸、干妈家,他们对我爸妈可以说简单英语,我们在中国的家是社区里有室内游泳池的公寓,我爸妈都会开车赶到非常吃惊。干爸后来跟我爸说:“我以为中国像你们这样年纪的人大多数都不识字的,没想到你们都受过高等教育;我以为你们都完全不懂英语,不会用电脑,住在低矮拥挤的平房里。看来,我真的应该到中国看看了,我对你们的了解太少了。”

在瑞典的第一个学期,我就选了干爸教的“医学伦理学”,他开的这门课在我们学校特别热门,第一学期我居然没有选到,想从干爸那里走个后门也未遂,只能多等了一个学期。不过,干爸的课口碑好,我也觉得很有面子,周围的同学选不到这门课就常来找我,让我帮他们私下疏通,干爸也很给我面子,只是除了给我自己走后门的那一次以外。他是个很幽默的人,讲话充满了哲理,每次三小时的课都会有一个较为独立的论题,第一个小时是以他的演讲为主;第二个小时是分组讨论,大家随机组成三、四个人的小组;第三个小时就是自由辩论和发言的时间。这样的三个小时往往过的很快,内容非常精彩,大家有时候也会辩论的面红耳赤的,到下课的时间还是意犹未尽。记得有一节课,大家讨论到了关于输血的神学范畴(因为在基督教的教义中,血液是灵魂的载体,所以任何输血的行为,甚至于吃没有进行完全放血的动物都被认为是罪恶的),我的瑞典同学大多是基督教徒和天主教徒,个个都唇枪舌剑的武装起来了,他们连同我干爸形成了反方;我们这些无信仰的外国留学生和个别的信仰伊斯兰教的瑞典新移民组成正方,侃侃而谈关于输血在医学上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那节本应该在中午12点就该结束的课一直上到下午4点还没有一人退场,场面非常热烈,让人难忘。记得下课的时候,干爸狡黠的说:“孩子们,无论是来自神还是撒旦,作为医生,能够赐予病人健康和生命都应该获得祝福。请各位明知故犯的教友犯错之后别忘了周末到我的教堂忏悔,以求得心灵的平静与上帝的宽恕。此外,各位被撒旦绑架了灵魂的孩子们,尽管你们不知悔改的犯下错误,但我相信,这样的错误是最容易获得上帝宽恕的一种,我愿意为你们祈祷。”后来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有一次急诊一下子送来了二十多个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受伤的人,血库里的存血吃紧,医院于是广播号召所有在场的医护人员献血。我们一群应召者在采血处排队,突然想起了我干爸的那堂课,一个当时曾经是输血反对派中坚分子的信仰基督教的同学说:“我的灵魂又少了一点,希望流走是罪恶的部分,剩下来的是纯洁的部分,这样比较好。”我就接着说:“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被输入我罪恶的鲜血,并因此不幸的被撒旦玷污了的灵魂污染,让上帝宽恕他吧。”大家于是一下子就笑起来了。

干爸和干妈是非常好的人,他们对我就象自己的孩子一样。在瑞典读书的时候,我的压力一直很大。尽管瑞典的公立大学没有学费,但是博士的奖学金一般只给四年,如果四年毕不了业的话,之后的生活费就要自己担了。可是,想要四年毕业谈何容易,不仅要没日没夜的拼命读书、拼命做实验、拼命发表论文,还要运气足够好,在博士第一年的qualification exam里碰到的examiner都比较好说话,在最后的dissertation defence里也一帆风顺才行,所以真的可以四年毕业的博士屈指可数。其实,我们每个月8000克朗的税后收入也不算低,可是为了提早做好经济上的准备,我在生活上一直非常节俭,每月的奖学金都尽量多存一些下来。干爸和干妈舍不得我过省吃俭用的生活,总是想在经济上帮我,却一直被我婉言谢绝。后来,他们居然想出了一招,那年圣诞节前,干爸坚持要为我洗礼,态度相当强硬,我也不忍忤逆两个老人的心意,只好半推半就的去了,在总主教的见证下进行了洗礼,并正式注册为干爸和干妈的教女。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根据教会的规定,教父教母是要对教子和教女承担法定的抚养义务,这意味着如果我缺钱的话,他们将合法的替我承担起来。多么善良的两个老人,他们居然如此用心良苦。

在瑞典这样一个遥远的国度,我这个黑发黑眼睛的中国女孩子,就这样多了两个金发碧眼的父母。

附: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异国父母,祝他们母亲节和随后的父亲节快乐.

第十一课,被隔离了

上周三晚上临睡前突然发现有一篇论文到了提交的deadline,因为是一个熟人的约稿,不能有差错的,只能熬夜在线提交了。本以可以很快完成,没想到提交的过程遇到了很多小的技术和格式问题,最后忙到凌晨3点多才算搞定了,匆匆洗了澡上床睡觉,没想到早上六点被一个昔日病人的电话吵醒。没办法,挂了电话后就干脆起床算了,我知道自己要是再一个回笼觉睡下去,今天就不用去上班了。这两天医院启动Sars防疫机制,每个进入医院的人都要先经过体温检查,没想到我居然被逮到体温37.5度,刚好达到尴尬的隔离温度。我心里一阵狂喜,稍作思考,于是打电话给管行政的老板(管行政的老板都是MBA之类的,不是医生),他果然立即拍板让我回家自行隔离;我暗自好笑,我猜这个电话要是打给我们部门的头儿(各个部门的头儿都是医生),她肯定说:“37.5度就隔离,有没有搞错?你要回家隔离的话,工作留给谁做?”我快乐地吹了一声口哨,拨电话给护士家家和助理Tham知会了一声,就开车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才刚9:00,幸福无比的爬到床上去,没想到一觉醒来居然下午4:00了,肚子已经饿得受不了,可是打开冰箱一看,居然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主要是这几天脸上长了湿疹,有点羞于见人,所以一直没有出门采买食品,存粮于是耗尽了。突然想起了我的家庭医生Teo,今天被隔离的事情好象应该告诉他一声,于是拨电话给他,没想到他也正好在家里轮休,我于是简单讲了我的情况,顺便提了一句晚餐还没有着落。没想到他立即表示要来我家“探访”我(有一点假公济私,心里暗自好笑),并帮我解决晚餐问题。半小时后,他就在我家厨房忙碌起来,他要煮新加坡本地口味的娘惹咖喱鸡给我吃,我想要帮忙却插不上手,只能感叹华人饮食文化的南北差异了。其实,Teo的手艺很不错,切菜的手法也很熟练,看起来它的烹饪技巧说不定还要在我之上呢!我对他的这道菜也是发自内心的赞不绝口,他也洋洋得意地跟我说他凭着这道菜征战亚非拉美的英雄往事,眉飞色舞的叙述他着在英国读书时如何让家人不远万里的从新加坡给他寄去咖喱酱,在美国实习的时候如何偷偷在值班室里煮饭被导师抓到,结果被没收了刚刚煮好咖喱鸡……他也有将近十年的独自在外求学和工作的经历,这些共同的经历为我们带来了挺多的共同语言,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心会突然走的很近,但这样的感受却往往只有一霎那,我又很快被扯回现实中。

我挺欣赏Teo,他是个个性率真、善良而充满责任感的人。其实他的专科背景非常好,本来是在新加坡一所非常有名的私人医院做腹部外科的专科医生,发展前景可以说是很光明,收入亦不菲。但他却决定辞去专科医生的职位,转而去做一个普通的家庭医生,这个选择是令很多人大跌眼镜的。Teo跟我说,私人医院的病人大多是有钱人,可是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往往是那些穷苦病人,这些人是去不起私人医院看专科医生的。在私人医院做外科医生的日子里,他特别看不惯私人医院里那些不可一世的私人医生对待经济状况比较普通病人的那种冷漠的态度。他觉得自己也有点利欲熏心的迷失了人生方向,所以最终决定重新找回自己当年学医时最初的理想:救助那些最贫苦的病人,这也是他在母亲临终前所立下的誓言。Teo小的时候家境贫寒,母亲在他读中学的时候因为乳腺癌而去世。 Teo说他的母亲工作的十分辛苦,总想把所有的钱都存下来供他们念书,舍不得花钱去给自己做例行体检,生病后又舍不得去看专科医生,一再贻误病情,所以才会匆匆的走了,给Teo留下了很多遗憾。从私人医院辞职后的Teo要从零开始出发,做一个最贴近普通病患的家庭医生,这份工作是琐碎、劳累的,收入也有一定程度的下降,但是他却在这份新的工作中得到了更多的成就感。Teo也很爱国,总把“新加坡人”这个字眼挂在嘴边,他说:“我跟大多数出生在有钱有势家庭里的医生同事不同,我是拿政府奖学金花全新加坡纳税人的钱读医科和留学的人,我感激每一个新加坡人,无论贫富,只要他们纳税,就是我的恩人,是他们花钱培养了我,所以我更应该理所当然的报答他们。”Teo也说他的一生都会属于这个新加坡这个岛国,他绝不会离开新加坡移民到别的国家做“逃兵”。但是,这一点却恰恰构成了我们交往的最大障碍。尽管我十分敬重Teo的这份爱国情怀,只是我却不可能把同样的爱投注于新加坡,因为我是中国人。无论我的身份证变成了什么颜色,或者我的护照换成了怎样的颜色,我的心永远都是一颗“中国心”,我有我的祖国,我有我的理想与现实。

我是独生女,对父母的责任很大。在瑞典读书的时候,我也曾认真思考过留下定居的问题。瑞典是个老牌资本主义强国,经济发达,社会保障和福利体系健全,对很多人来说可以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我却对这个国家的移民政策有很多保留,即使我毕业后在瑞典工作,顺利拿到永久居留,并在五年后成功成为瑞典公民,但是我的父母却永远不可能拿到移民身份,这意味如果他们想同我一起生活,只能不断的申请为期11个月的访问签证(因为法律规定只有持有一年以上有效签证的入境者才会享有社会福利),让他们辗转漂泊于两国之间而缺乏社会保障。所以,在瑞典多年,我就没有花心思学瑞典语,也压根儿没想毕业后留在那里发展。新加坡是个不错的选择,有宽松的移民政策可以包容我的父母,华人文化传统也不会让两位老人不适应,一年四季湿润温和的气候也比较有利于他们的健康……总之,我是为了给父母找个安享晚年的地方才选择来这里的。但我自己却从不认为这个小岛将是我自己的人生的归宿,或者我会为新加坡人奉献我的一生,我向往更广阔的发展和生活空间。尽管我渴望拥有爱情,渴望在生活中有一个相濡以沫的爱人,可是随之而来的一系列责任却可能是我无法承受之重。就像我曾经提到过的,我是一个骨子里崇尚自由的人,如果有了爱人或者丈夫,我就必须迁就对方的理想和生活方式;如果结了婚,我就必须对丈夫的父母家人负起责任;如果有了孩子,我也必须为孩子调整我的人生规划……这些重担会倾吞我的自由,会磨蚀了我的斗志,会消灭了我的理想……

这些顾虑使得我对是否接纳Teo的感情很迟疑,他跟我不一样,他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家庭,平实的家庭生活,而这些东西是我此刻无法给予他的承诺。尽管我们都是华人,但是我们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下成长,有很多人生观和社会认知、自我认知方面的差距。简单的举个例子,Teo希望他结婚后能响应国家的号召生四个孩子,但是这个宏愿在我看来有些荒诞。并不是说生四个孩子本身有什么问题,抱着这样想法的新加坡人恐怕不在少数,只是搁在我身上就显得荒诞了。我是个负责任的人,如果真的有了那么多孩子,我就可能选择辞职在家带孩子,毕竟教养的责任大于生育的责任,但是我真的可以牺牲自我到如此地步吗?为了家庭、孩子而放弃一切理想,牺牲所有自由?那样的生活能给我满足感、幸福感吗?我会快乐吗?

此刻,我无法得到一个答案,所以我无法立即接纳这份感情。

只当微风轻拂心间... 青衣素裹,浪迹江湖. ——藏羚羊小分队 fox流光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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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4:15: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课,关于“爱”的感受

我刚来新加坡工作的时候,有一次和同事喝下午茶聊天,席间老板突然问一个中年的男同事为什么不结婚,那个中年男同事就开玩笑说工作忙、又被公众歧视在精神并医院工作云云,老板就突然调侃道:“才不会,你肯定是眼光太高,又缺乏爱国情怀,不响应国家早婚早育的政策。我打赌你如果‘携恩求报’的话,那么‘如花美眷’恐怕要比阿联酋的酋长还多了。”其实,做心理医生这行尤其容易碰到这样的事情,工作的角色可以说是亦师亦友,在“传道授业解惑”的同时,给与病人安慰、理解、支持、关怀、疏导……所以当病人从痛苦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的时候,他们有时也会对眼前坐着的这位心理医生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觉,明明其貌不扬也会显得光彩照人起来,这个道理就跟我们在心情好的时间,往往会觉得天空格外蓝、鲜花格外美是一样的。我这一年以来,也遇到了不少花痴,又是还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几个月以前,我有一位年轻的男病人,因为想要戒烟而在我这里求医。他的问题很平常无奇,先从尼古丁替代剂减量疗程开始,并辅以一些其他的心理辅导和治疗。几次复诊,他居然开始对我大献殷勤,搞得我十分困扰。他说我“善解人意”,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这是我的职业基本技能,我*这吃饭的,并不算是优点吧?而且,也仅限于工作的时候,生活中我也挺任性,不总是亲切体贴的。后来,他居然让他的父母家人也到我这里求诊(名为求诊,实为相亲),还真是够夸张的,他妈一上来就拉着我的手说我是她的“真命儿媳妇”,因为他儿子最听我的话……我真是被他们打败了,这也算理由吗?那么,他儿子剪头发的时候也肯定听理发师的话,上学的时候听老师的话,工作的时候也得听老板的话……这潜在“真命儿媳妇”太多了,我只是沧海一粟吧?哎,但无奈病人是“上帝”、是“衣食父母”,开罪不得的,只能巧于周旋了。诸位千万别误会这是因为我年轻或是外貌什么的,据我观察,我们部门的心理医生和注册心理治疗师们,无论是花甲老翁,还是形容猥琐,相貌狰狞,也是一样Fans一大堆。我老板就曾经开玩笑跟我说:“不是情场高手的话,是无法胜任这行的。”所以我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找个同行做丈夫,爱情私有,我可不想跟别人分享丈夫。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Teo了,不知道他们做家庭医生的情况怎样,是否也有这样的困扰。他倒是个有趣的人,上周我曾跟他提起我平常的运动习惯,大抵就是每周有两三天傍晚会在我家附近的一条不知名的河边跑步,周日去海边玩皮划艇。没想到,自那以后他就把他的晨跑习惯挪到了傍晚,地点也从他家客厅的跑步机挪到了我家附近的那条河的河畔小路。说真的,想这样相遇可不容易,那条小路全长1500米,黑灯瞎火的,即使擦肩而过也未必认得出是谁。根据我的经验,因为跑步通常不戴眼镜,600度近视的我,在那样昏暗的环境下一米之外的分辨率大约就只有性别了,准确度恐怕还有待于进一步论证,以此类推视力佳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想要分辨好友应该也不容易。可是没想到昨天我居然在河边被他认出来了,而且昨天去跑步时我穿了一件火红色的Bra top, 应该是挺性感吧,Teo看见我的时候明显是惊呆了,结结巴巴的说:“你、你的身材……”,然后又突然脸红说不下去了,我故意逗他“我的身材怎么了?”逼他说出下文,他却蹦出一句“你的身材发育的不错。”我听了大失所望,真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另类的“恭维”。言归正传,Teo后来被我的超强体能震惊了。我不是自夸,想当年,在大学我可是有名的体育健将,体育课的五项达标也是年年优秀,除了爆发力一般,所以100米短跑达不到一百分,其余的铅球、1500米长跑、仰卧起坐、立定跳远我都是满分,每年系里的运动会也都会有不少斩获;当然校运动会就没戏了,世界冠军太多,看着太受刺激,大一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报名参加铅球,我记得自己投了大概7米多,我后面的那个参赛者投了19米多(后来听说那人曾是世界纪录保持者),大二以后就学乖了,不再去丢人现眼了。Teo说他对我开始刮目相看了,我完全不像外表那样弱不禁风。他又想起体检的时候我的肺活量是5500ml,当时也让他挺吃惊,说是立即就对我更加着迷了,他解释说这是因为看过一篇报道说人的肺活量跟寿命直接相关,肺活量大的人寿命较长,所以推断我大概会活的比较久。我只得解释我的肺活量比较大可能是因为小的时候学过声乐,跟那段时间的训练有关,此外大概就是喜欢运动的缘故。但是,我还真没想到自己的肺活量居然也会是另一个男人着迷的原因,从来没觉得女人的肺活量居然也会成为魅力的源泉。Teo的审美观还真是够另类的,原来是喜欢肺活量超过五千的女人呀!怪不得他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女朋友,这样解释的话,就不难理解了。

第十三课,生死离别

死亡是一门特别的学问,一直避免谈到死亡这个话题,总觉得有点莫名的忐忑。可是,我最终鼓起勇气,把这个课题拉出水面。其实,见证死亡本来就是医生这个职业本身无可推卸职责。 理论上,我们知道每个人总有面对死亡的一天。我们也比较容易谈论这个课题——当我们还是健康,离开死神还远的时候。

按照我们部门的惯例,刚工作不久的医生通常被安排在新加坡的慈怀计划下服务,这个所谓的怀慈计划说白了就是一个临终关怀计划,在这个计划下,负责照顾病人的是一个团队,这里头可能包括了医生、护士、社会工作者、物理治疗师、甚至于清洁工人……作为心理医生的我,主要是让病人在精神上与心理上得到比较好的照顾。其实这份工作是份苦差事,毕竟谁愿意总是面对死亡呢?资历较老的医师都不愿意去,我最年轻,无可推托。下面就是我在过去六个月里的一段经历,我的一个病人QA,29岁的末期肝癌患者,是一个富裕家庭里的独子,此刻已经长眠于地下了。我们有一个由四个不同专业的医生组成的医疗组来照顾他,其他三个医生分别是一个肿瘤内科医生、一个腹部外科医生和一个麻醉师。每周五天,基本是每天有一个人去探访他,剩下的一天我们会开会讨论他的情况,然后同时出现,并跟他面对面进行交流。在我加入之前,其他三个同组的医生照顾QA已经有三个月了,他们都向我抱怨说他不是个好打交道的病人,固执任性,还有点讳疾忌医,他的消极态度给其他的三个医生添了不少困扰。于是,他们提出要一个心理医生加入治疗团队的报告,我是身负众任,压力不小啊!仔细研究和讨论QA的情况之后,我觉得他的情绪问题很多来源于他对死亡的恐惧感以及对癌症治疗的误解。以我的经验来说,末期病人了解自己患了什么病其实并不比了解自己即将死亡来得重要。尽管他们清楚知道自己即将死亡,但这并不等于说他们愿意或是能够理性地接受现实。

第一次见到QA是去年10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带去一朵以假乱真的塑胶康乃馨送给他作见面礼,看得出他非常喜欢那朵花,居然毫不客气地提出让我第二天再送他一支花瓶作搭配。这个要求似乎有点不近情理,自己要求礼品也就罢了,还要限时让人送来,我跟他商量由我来买,让别人转交可否?他居然威胁我,如果我失约,他就绝食。没想到第一次正面交锋,就会是这样剑拔弩张的状况。不过,比他还“难搞”病人我也接触过一些,跟这类病人建立通畅的沟通渠道很不容易,不仅需要有技巧,也要有耐力,我才不会这么轻易认输呢。于是,下班后我驾着车在IKEA买了一个玻璃花瓶,并买了一包淡绿色的透明人造土壤做搭配,第二天趁这午休的时间送到了他的病房里。他看到我捧着花瓶出现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有一些惊喜,嘴里却说:“那些医生有够无聊的了,自己治不好我的病,就从精神病院找了你来。不过,你们心理医生又治不了我的病,不就是来骗钱的麽,无聊死了。这花弄得那么丑,你是不是不懂插花啊?真是笨女人,以后怎么嫁得出?不过,我会给你小费的,懒得占你小便宜啦,多少钱?”我认真地回答,“我驾车往返IKEA加上挑选花瓶,以及今天在出诊外时间特地送来给你,共花去3小时,按照规定,我每小时的问诊收费是S$100,一共是S$300;此外,花瓶等器材费用为S$30。”QA被我装模作样的糊涂账给弄晕了,说:“这么贵!你抢银行好了。不过无所谓,反正我爸有钱。你的收费比*女都高,会不会太夸张了?”我就回答他:“她们的学历低,又没有专业技能,收费自然高不过我。别忘了你眼前这位给你提供服务的女士可是博士耶!”他的兴致被我调动起来了,一边打量我一边说:“可是你为我提供的服务又不需要什么专业技能,自然不该那么贵了。”我回应:“谁要你昨天指定我给你送来,而不许我找别人代我送来呢?你自己选择用大炮打蚊子,自然要付大炮的钱了,这样才公平。”QA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很有个性嘛,挺有意思的,跟那些老古董不大一样,蛮合我的胃口。”听了这句话后我知道,我们交手的第一个回合,我已经稳稳的把沟通的主动权拿到手里了。那朵花和花瓶就见证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段里程,并最终陪伴他长眠于地下了。在之后的日子里,我试图引导他接受死亡的现实,并把关心的重点从如何死亡转移到如何生活这个课题上来。我告诉他,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如果生与死都由不得我们自己选择,我们至少可以选择对待生命的方式和态度。让我们珍惜生命的每一分钟!人生在世,无论你是英雄还是市井间的小人物,总要面对一系列的困难,当然也包括病痛,也要承担很多责任,经历很多磨难。当上天赐予你生命时,它也同时给你下了死亡的诅咒,但是死亡并不应该被看成是生命的一种挫败,说它是生命本身的所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更加确切。现代医药长足发展的结果,让现代人不愿意接受世界上还有不治之症,既包括医生,也包括病人。我觉得QA的治疗经历是典型的晚期癌症的治疗过度(可能有一些同僚要站出来驳斥我了),我们不时从报章以及各种专业刊物上读到治疗成功的病例,但是,失败的病例,大家注意到了吗?回顾QA的病历,他在接受肝脏移植之前,癌症已经转移到了胃部与肺部,尽管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我还是对这个肝脏移植手术的意义持保留态度,从某总程度上来讲,QA只是做了医生的白老鼠。而在针对QA疼痛的治疗方面,麻醉师又因为QA对病情的误解及不配合而无法正确评估他的疼痛等级,也无法有效的控制疼痛的发作。在后来的心理辅导的过程中,我发现癌症治疗有很多误解,比如QA误以为癌症病人承受疼痛很正常,如果用止痛药的话会带来严重的副作用,他因此拒绝接受morphine,对这个“毒品”的名字很排斥。此外,他也以为癌症疼痛会逐渐加剧,承认疼痛加剧,等于承认癌症病情恶化,若一开始就使用morphine或fentanyl之类的止痛药,到了末期就没有其他止痛药可仰赖。正是这些误解使得QA承受了许多不必要的痛苦,使他感到沮丧、懊恼,从医生的角度讲,我非常痛心。

一个多月前,QA平静的走了,平静得就像熟睡一样。之前,没有太多挣扎、没有太多痛楚……QA走了,这样的生死离别,伤感之余,我没有留下太多的遗憾,我已尽了我的责任,剩下的只有释然和坦然了。在慈怀计划里同病人与他们的家属的密切交往过程其实丰富了我的生活经验。陪伴着他们一起走过在这些难于度过的时刻,我从病人、同事的身上,感受到了勇气、决心、爱和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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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课,老板的着装要求

这篇要提到我的老板Dr Choon,他是个非常正统且一丝不苟的人,平日里工作的时候,他总是穿着黑色的正装,打一个领结(注意:不是领带),挺夸张的,外罩一件合体地有点过于紧身的白袍。其实那样的装扮是有一点滑稽,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就会联想到孔乙己。我对他的新加坡口音的英语和华语印象很深,他的英文口音十分难懂,语法也略有点缺胳膊少腿;说起华语更是好笑,说不了两句就会停下来问我:“你可以明白吗?”让我有点莫名其妙,只要不是说方言,华语想说的让我听不懂并不容易。我工作第一天,就因为着装问题跟他发生了一点摩擦。

我在瑞典读书和实习的时候,穿着一向都很随意。周围的同学和同事们也都穿的挺轻松的,虽然在附属医院里看不到像校园里那么多的奇装异服,但也没有什么严格的准则。一般来说,年长的医生们穿的比较正式,平日里也有西装革履打着领带上班的,但肯定不是主流,周五的时候,医院里流动的白大褂下面最常见的就是蓝色的牛仔裤了。所以在来到新加坡正式上班第一天,我也只是很随意的穿了灰色的长裤和白色毛衣,脚踩一双平底皮鞋。这样的装束是因为我在参观工作环境的时候发现,医院的办公室冷气开的很足,挺冷的。外罩一件女医生的短款白色制服后,我觉得我那天的打扮还是挺端庄大方的。但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中午吃过饭后,老板Dr Choon叫我去他的办公室,他开门见山的批判了我的着装,说是上班必须穿正装,不许象个学生那样自由散漫。我当时挺生气,我还是生平第一次因为着装问题而受指责。我自认为平日穿着还是得体的,一向没有奇装异服的癖好。我就反问他,他心目中女医生上班穿的所谓正装是怎样的装束呢?因为西方女性最正式装束,也就是跟我们Dr Choon平日上班穿的那种黑色西服配领结的打扮对应的,可能就属各色露肩背的托地长礼服裙了,而很显然那样的衣服是不适合穿来工作的。Dr Choon却一本正经的说,女医生的装束应该是有领衬衫、西服裙(注意:不能是裤)配高跟鞋(这里他还格外强调是不可以露出脚趾的款式)。我当时真是瞠目结舌,却也无可奈何,老板的圣旨我只有俯首听命了。

其实按照Dr Choon要求穿着是毫无舒适性可言的,因为医院里很冷,穿裙子真是噩梦,坐得久了腿都冻得麻木了;而且穿了裙子的话,坐姿就得要格外规矩,要不然时刻都有走光的危险,这样一天下来还真是腰酸背痛。再说关于高跟鞋,我们的工作需要我们走挺多路的,医院那么大,到病房去巡视一圈腿就快断了,况且有的时候还要到别的医院去开会和出诊什么的,真是个苦差事。我就开始特别羡慕男医生,他们可以穿长裤,还在偷偷的在长裤里穿着保暖的羊毛袜,多暖和啊!而且他们也不用穿高跟鞋,可以风风火火的大步走路,真是潇洒。我甚至有点妒嫉男医生那长及膝盖的白袍,看起来都比我们的短款制服暖和些。不过,人心不足啊,即便如此,我的男同事也对Dr Choon的上班必须打领带的要求颇有微词。

Dr Choon的着装习惯用特立独行来描述一点也不为过,上周我们部门组织去Kota Tingi的热带雨林treking,大家都是全副武装的严阵以待。因为雨林里昆虫很多,我们都是长衣、长裤,以防被叮咬,唯有老板,居然是百年不得一见的T-shirt配短裤,真是令我们跌破眼镜了。不出所料,Dr Choon为雨林里饥饿的小动物们带去了丰盛的大餐,不用说被蚊子沿路夹道欢迎,居然还被牛虻看中遭到强吻。一路上,Dr Choon腿上被植物划了很多伤口,血淋淋的,非常骇人。但是,Dr Choon基本上还是临危不惧,在我们这些晚辈兼下属面前保持着威仪,直到后来被一条水蛭攻击的时候,他终于大叫一声,请求我们提供援助了。其实,我们也都缺乏处理被水蛭咬伤的经验,而且在树林中也缺乏器械。一时间,我们都有点踌躇,不小心弄痛了老板那还得了。老板发令,见无人上前,有点儿生气了,问一个站的位置离他最近的情景治疗师:“你怎么不来帮帮我?”没想到治疗师一边摆手一边说:“我没有医师执照,按规定不能从事这类服务。有很多医师在这里,他们比较合适。”老板一时语塞,就转头问我身旁的一个男心理医生:“Dr XX, 你能帮我看看吗?”我当时挺吃惊,因为老板和Dr XX一直有些分歧,尽人皆知,Dr XX果然不给面子,回答道:“Sorry, no emergency surgery service! Please call XXXXXXXX instead.”这句话是我们医院热线服务电话的开场白,因为我们医院的热线服务电话跟另一所医院的外科的预约电话只差一个数字,所以常有病人拨错,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句名言。老板碰了两个钉子,我赶紧低了头,深怕他找上我,可是终于听到老板叫了我的名字:“Dr GG,你有什么好主意吗?”我发现老板的语调里已经带了一点哭腔,恻隐之心于是动了,我想起我的背包里有一瓶20ml的旅行装Dettol消毒液和消毒纸巾,于是走上前去。说真的,我对水蛭叮咬的处理是没什么经验,好在那水蛭还有大半截在老板的体外,用我的小军刀上的镊子向外一拉,就毫不费力的让它离开了老板的腿,不象我之前想的那么困难;再用我带的一小瓶纯净水稀释了Dettol消毒液,替老板简单冲洗了一下,贴上了一个创可贴。等我抬起头的时候,发现Dr Choon眼里居然有点点泪光,我有一点儿内疚,担心是自己弄痛了他,但没想到Dr Choon突然用华语对我说:“只有你对我最好了。”我不禁有点儿愕然,幸好老板夫人不在,要不然就惹大麻烦了。哎,老板的华语还真是够词不达意了,不禁暗自好笑。

这一篇写了点关于老板的小插曲,不过不用担心他会看到,而且即便看到也无所谓,我坚信以他的华语水平,想要读懂我的大作,还需要再潜心修研几年。也给这版里当领导的网友们提个醒,要体恤民间疾苦哦,不然危难时刻,恐怕就无可用之兵了,哈哈!我此刻人在旅途中,上面几个网友的帖子我暂时无法回复,下次一并回吧!谢谢捧场!

第十五课,非一般妈妈

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准确描述妈妈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的词汇,就姑且称为“非一般”吧。

1.我的“巨人妈妈”
我跟我妈无论是外形或是性格方面,反差其实都很大。妈妈是典型的北方人的身材,非常高大,但令我不解的是身高1.74米的她却非常喜欢穿高跟鞋,且往往是后跟有10厘米以上的款式。诸位可以设想一下我妈穿着高跟鞋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情景了,搞得走在她身旁身高1.80的我爸黯然失色,这一点我爸已经怀恨30年了,我爸总是说:“女性在视觉效果上本来就显高,你再穿那么高的鞋,让人觉得我反而小鸟依人了,多没面子!”但是,妈妈这些年来还是继续我行我素,固执地追求着傲视人群的美梦。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跟妈妈一起逛商场,有一个小男曾经跟我妈说:“阿姨,你真是个巨人阿姨啊!”可惜我没有遗传到爸妈高挑儿的身材,最终只长了1.65米,成为家族中最矮小的人。要不是我的脸型五官和父母酷似的话,我几乎以为我是爸妈收养的孩子,而非亲生了。

我妈是学中文的,骨子里是一个浪漫的文人,感情细腻而敏锐,非常女性化。她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身材一直保持的很好,在这方面我很敬佩她的毅力,平日里妈妈也很重视穿着打扮,相比之下我就显得有点不修边幅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妈妈执著的性格也遗传给我了一些,只是表达的方式有不同,妈妈的表达是显性的,而我的则是隐性的。只是妈妈这样的好身材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的,话说在妈妈在怀我之前,身材一直非常苗条,但怀孕期间却大大的走形了。据她回忆,怀孕期间她除了胃口惊人以外,似乎没有过其它的反应,因为家里的条件还不坏,谁敢饿着孕妇呢!于是妈妈就创下了三天吃掉20斤苹果,一晚上吃9斤杏子的非凡纪录,此外那段时间我妈对各类坚果也爆发出极大的兴趣(热量非常惊人的说),据说每天都要吃很多。所以,怀孕期间妈妈的体重足足长了27公斤,相当惊人。最后,比预产期早43天出世的我却只有3公斤,剩下的分量嘛,大多都牢固的长在妈妈身上了。妈妈说,她为了保证母乳质量,坚持了8个月没有减肥,为我做了很大的牺牲。这一点我是真的很感动,可以想象妈妈这样爱漂亮的人,衣橱里的漂亮衣裳一件也穿不上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不过,妈妈在后来的日子里成功的去掉了那些恼人的脂肪,到我记事的时候,妈妈的身材已经又恢复苗条了。现在妈妈年纪大了,她养成了每天固定时间称体重、每天30分钟有氧运动的习惯,生活和饮食也有一套规矩,这样持之以恒的精神让我十分敬仰。记得爸妈到瑞典看我的时候,让我的那些一直坚定的认为东方女人都是身材娇小玲珑的同学们大大的吃惊了一回,我妈那样高挑儿的身材在加上高跟鞋的衬托,站在自以为高大的不得了的北欧人群了,也绝没有丝毫逊色,站在街边的妈妈绝对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妈妈曾经自负的对我说:“我往欧洲的街上一站,就基本达到了为国争光的效果,我多出国走走,有助于解除西方人对东方人身材的误解。”

不过,虽然我的矮小身材令爸妈觉得有些遗憾,但我自己却未尝真的自卑过。我这样的中等身材自有我的优势,在亚洲我的衣服尺码是最好买到了,适合我身材的款式也最多,找男朋友限制也比较少……哈哈,想起这些来我就要偷笑了,妈妈买衣服真难,大多数时间与其说是妈妈选衣服,还不如说是衣服选妈妈。而且妈妈也是一把岁数了才嫁给了我爸,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爸爸不嫌弃我妈长得太高,肯牺牲自己的面子,以1.80米的高大身材而被迫以小鸟依人的状态陪伴妈妈三十载,也实数难得了。现在象爸爸这样肯为爱情做如此牺牲的男人越来越少,要是我也象妈妈那样高的话,怕要错过不少好姻缘哩。所以事情往往有两面性,我虽生的矮小,却焉知不是塞翁失马呢!

2.妈妈的“一丝不苟”
我妈的性格非常一丝不苟,无论是穿衣吃饭、处事待人,还是工作和治学。

平日里,妈妈在出门前总是会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衣服也打理得很整洁,搭配得很精心。不仅如此,像化妆这样的细节,我妈也都是经过精心考虑过的。妈妈是个老师,所以她的一贯说辞就是“我注重外表,是因为我要做到‘为人师表’,这是对学生的最起码的尊重。”这方面,我是跟我妈相对的另一个极端,我很懒得在衣饰上花功夫人,穿衣服的哲学是舒服、耐久,所以我的衣物大多都是色彩比较中性化,款式平庸的设计,这样既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和精力来搭配,也不用担心落伍,说白了我就是图省事儿。而且,我也不喜欢化妆,到也不是不爱漂亮,就是懒得费神,现在上班了,我只得逼迫自己上班前用5分钟画一个最简单的淡妆,以显示对职业的尊重,但基本上是被逼无奈的。用我爸的话说就是“你妈是那种非常女人的女人,你是那种不像女人的女人。”

在治学上,妈妈也是作风严谨的,即使是小事,她也不会像我一样大而化之。我记得有一年的除夕,我在日内瓦开会,在中国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正在机场候机,突然很想问候父母一声,就买了一张明信片匆匆写了几句祝词,投进了邮筒。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都写了什么,只是那时候也太久没有提笔写过汉字,真是提笔忘字,又赶时间登机,诸位可以想象一下我当时的窘态了。那中间大概有几句讲我正在瑞士开会,昨天和今天干了什么云云,结果问题就处在这个“昨”字上了,我当时真是不知道是怎么鬼迷心窍,居然写成了“左”。这张明信片寄回去,我遭到了妈妈严厉的批评,妈妈说:“虽然我知道你的语文从小就差,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到了如此程度。真是不知道你这种人怎么能够考上大学,还能在中国混到大学毕业,即使你是理工出身,身为中国人,这都是不可原谅的耻辱……我自己是学中文的,又是老师,结果自己的孩子却教育的如此失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从今天起我要肩负起给你扫盲的大业……没想到你在中国接受教育这么多年,中文水平尚且如此之低,这曝露出中国应试教育的大问题,高分低能……而且,你寄的是明信片,写的东西大家都看得到,真是让我在同事面前丢尽了面子,有女如此,让我怎么见人?……”这事儿在我看来,就只是写错一个字而已,但在我妈来看,这个错字写的就好像都有点儿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了。后来妈妈规定我必须每天写至少50个汉字的日记,由她抽查,这个习惯就这样坚持到了今天。

3.走出国门的妈妈
现在在中国,英语的用处越来越大,我妈也不能免俗,一个一辈子搞古文学研究的人,却开始把大部分精力投入了英语学习中。妈妈上学的时候学的是俄语,开始学英语大概都是三十岁以后的事儿了,最初这“一把辛酸泪”只为了高职英语考试不会“满纸荒唐言”,但是随着走出国门的机会越来越多,妈妈渐渐开始对英语萌生起兴趣了。前几年,妈妈还基本上只是拿出一些选择题,问问我语法什么的,这些年妈妈基本上摆脱了应试学习的阶段,开始着手提高听力、口语水平,积极拓宽词汇量了。妈妈开始用她那一丝不苟的精神,积极在生活创造机会学英语了。

去年的时候,妈吗有一天突发奇想,打电话的时候跟我说:“家里有个女儿的英语不错,如果不能有效的利用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练口语和听力真是太浪费了,以后你给家里打电话都说英文吧,让我跟你爸也顺便多跟人练练口语!”这件事情困扰了我很久,从我这方面说,我真是难以适应跟父母不讲母语讲英语,强迫自己改变consistency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从心理学上讲这跟矫正强迫症病人的magic number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件不容易的事。后来,这件事终于在我的坚决抵制之下而被无限期的搁置了。

前两周,妈妈到新加坡看我,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事情的由来是这样的,我基本每年都会安排妈妈在新加坡作一次健康检查,这样加上在国内她们单位每年一次的例行体检,以平均六个月的间隔作体检是比较适合妈妈这个年纪的女性的。今年我就安排妈妈去我的家庭医生Teo那里做了,但是之前我并没有让她们双方知道对方跟我的关系。我一早驾车送妈妈去了Teo的诊所,然后就去上班了,临走嘱咐妈妈体检完后打电话给我,我好去接她。我本以为她的那个体检配套能在两个小时内搞定呢,没想到等到中午了才接到她电话。在我载她从诊所回家的路上,妈妈故作神秘的说:“今天那个给我做检查的年轻男医生很好,你要想办法认识他一下。我偷偷的把他胸牌上的名字记住了,反正你们是一个医药集团的,你可以打听一下他的情况,看看结婚了没有……”我强忍笑意,故意试探她:“你对他的印象不错嘛!他用了什么招数把你哄的这么开心?”我妈不疑有它,眉飞色舞跟我描述着她的见闻:“今天这个年轻医生的态度好的不得了,每项检查都跟我讲的特别仔细,他还教我怎么做‘乳房自检’哩。他的技术也很好,抽血也是一次过,干净利落。对了,他做子宫颈刮片也很温柔,一点都不痛,我做了这么多次,每次都蛮痛的,只有今天,没有不舒服。不过,他就是华语不好,很多东西他都不会用华语讲,我今天还给他教了好几个词嘞,象什么‘子宫颈刮片’、‘色盲、色弱’什么的”,我暗自想象着Teo跟我妈学这些华语医学词汇的样子,觉得一定很好笑。其实我妈也不懂这些英文的医学词汇,只是她可以凭借经验猜出一些,对于那些她不熟悉的项目,如果Teo也不会相关的华语的话,妈妈就没辙了。我妈接着说,“哦,今天的那个医生还拿着一个东西往我眼里吹气来着,说是检查一种眼睛里水份的压力,可以用来预测一种得了可能会瞎掉的眼病,你知道是什么吗?”我听者妈妈的这番描述,听得出Teo已经尽其所能得给我妈描述了这个预防青光眼glaucoma的intraocular fluid pressure检查了,我妈又是那种求知欲极强的人,一定让Teo费了不少口舌。

那天晚上,Teo打电话给我,跟我说:“今天白天有一个中国来的阿姨在我这里做体检,哇!真是被她打败了,什么都要问得很仔细,把我的这点华语真是用到山穷水尽了。你知道的,我在英国和美国读的医科,我哪里会知道那些东西用华语怎么讲?……对了,你知道glaucoma在华语里叫什么吗?”听他讲到这里,我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了。Teo觉得莫名其妙,问我:“喂!你嘲笑我学艺不精的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大声?让我感觉很自卑哎!”我故意逗他:“今天那个跟你在青光眼问题上纠缠不清的阿姨,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儿眼熟?”Teo说:“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是有一点儿啦,但是我都没有去过中国,应该没有见过她呀。难道你认识她?”我说:“她是我妈妈。”Teo突然大声说:“什么?!喂,你很过分叻,之前怎么不讲一声?哇,你想我今晚stroke或者heart attack?……”我想,如果我提前告诉Teo我妈妈会去他那里做检查的话,他一定会很紧张的,估计反而影响他的操作吧。况且,他恐怕会像个期中考试之前的小学生那样,为了准备那些中文词汇而通宵查字典不敢睡觉了。

那天晚上,我暗地里有一点儿恶作剧后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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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4:18: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课,切肉的故事

这一篇是一段Teo的成长故事。

其实在前几篇中已经提到过了,Teo的出身很贫寒,他是拿新加坡总统奖学金留学英国和美国学医的。因为是家里的长兄,他是又是很有责任感的人,所以很早就开始分担家里的开销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Teo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家中的孩子都很会读书。为了分担弟妹的教育费用,Teo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就一直在陆陆续续的打工赚钱。其实,总统奖学金是相当丰厚的,除了不必担心医学院那惊人的学费外,生活费也给的很宽裕,只要生活别太奢侈,想要小有积蓄并不难,所以如果只是负担自己的费用,那么他几乎没有打工赚钱的必要。但是Teo说他那时去打工主要是希望多赚一点钱,给弟弟和妹妹储蓄一笔大学教育的钱,给父亲减少一些负担。

Teo做的最久的一份零工,是大三那年,在学校附近的一间餐馆的“切肉工作”,就是把餐馆采购来的各种肉类原料分割成烹调所需的形状。Teo说当时那个老板问他:“有没有切肉的经验?”Teo想了一下,虽然他在家里没有过做饭切菜的经历,但是作为一个医学生,人的“肉”还是切过的,所以就回答道:“有两年多的切肉经验了”。老板一听是熟练工,就欣然决定雇用他了,并没有细问他的所谓“切肉”经验。这份工作Teo做了两年多,每天三小时,直到他去美国。每次谈起这段打工岁月,Teo总是感慨万端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要凌晨五点起床,五点半开工,一口气干到八点半,然后再返回学校上课。切肉的工作完全是体力活,干足三个小时,要切出供餐馆一天营业所用的材料,其实是非常辛苦的,这样的三个小时,Teo可以赚到30英镑,后来老板因为Teo干活儿勤快,又给他涨到了36英镑。这些钱加上Teo省吃俭用存下的奖学金,Teo平均每个月可以给家里寄去1500英镑了。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啊,Teo就是这样供着自己的弟弟和妹妹读大学的。

Teo说那时候非常累,因为是拿总统奖学金读书,他们每学年的成绩都必须非常优秀才能顺利的拿到下一年的钱,这个优秀的定义是成绩必须是前5%,可是在国外,医学院是人才汇集的地方,卧虎藏龙,想要独占鳌头谈何容易啊!Teo的压力是可想而知了,因为早晨赶时间上课,时常错过早餐,而且为了节省开支,Teo平时都是自己煮饭,舍不得花钱在学校的餐厅吃饭,太忙太累的时候就会三餐不济,所以有一段时间他患上了胃溃疡。Teo说他那时后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下来了,很想休学一段时间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但是想到休学就意味着没有奖学金拿了,他如果不赚钱的话,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断了,所以非常的矛盾。大三的暑假,是Teo到英国上学后第一次回国,在此之前,Teo都是舍不得旅费的,所以通常是找一份假期工,多存点钱。他到新加坡的那一天,Teo的父亲带着他的弟弟和妹妹去机场接他,看到消瘦的判若两人的Teo,三个人都几乎没有认出他来。Teo说他的父亲拉着他的手,在机场里泣不成声,说自己没本事赚钱,让儿子受苦了。Teo的弟弟和妹妹看到他后,也非常痛心。因为那时候Teo每月从英国寄回一笔不小的钱,家里的经济就比较宽裕了,Teo的弟弟和妹妹的大学生活过的还是很精彩的,他们衣着光鲜,同学间的交际也很多。但是,当Teo的弟弟和妹妹意识到大哥赚钱居然如此辛苦后,他们开始觉得内疚了。Teo说他的弟弟有一晚跟他说:“大哥,我觉得我对不起你。你赚钱那么辛苦,我自己却生活的很浪费。我也是这个家里的男人,只比你小两岁,我都只是花钱,没为家里赚过一分钱。从今天起,我要改变我自己,我以后不买Nike了,我也要找一份兼职来补贴家用。”Teo那个时候不知道“Nike”是一个运动服装的品牌,还以为是什么生活必需品,就跟弟弟说:“该买的东西还是要买的,别替我省钱。我是你们大哥,妈妈去世的时候,我答应要照顾你们的。我辛苦一点都没有关系,看到爸爸身体好,你和妹妹都会读书,很上进,我已经很欣慰了。”Teo的妹妹也一边哭一边说:“大哥,你都只是赚钱给家里,自己连Nike都不知道是什么。我跟二哥却花你的血汗钱买名牌,太不应该了。你又要读书,又要工作,现在身体都累坏了,以后你不要再做零工了,让我来做,我也长大了。”Teo说从那时候起,他的弟弟和妹妹好像都一夜间长大了。那个假期,他的弟弟和妹妹真的各自找了一份零工,妹妹也开始每天回家煮饭给大家吃。Teo说自从他的妈妈过世之后,家人就很少聚在家里吃自己煮的饭了,那一段时间他觉得找回了妈妈去世前那种温馨的家庭气氛。在这样一个半月的暑假里,Teo的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很多,九月的时候Teo有精神抖擞的踏上了回返校园的旅程。

在接下来的那一年里,Teo又回复了早晨切肉,白天上课,晚上读书的生活。那一段时间他还要准备一些申请报读美国医学院的材料和考试,工作量和压力是可想而知了。不过Teo倒是说,那些耐受疲劳的考验算是为他在美国的读书和工作生涯做了一些准备吧。Teo曾经跟我说到过,他觉得读医科的人,基本都必须是铁人,做这一行真是太不容易了。他在美国读MD四年,读书的辛苦自然不必说了,他念的那所常春藤大学的录取率还不到1%,真是精英汇聚、人才济济,Teo的问题是要么拼到这群人里的前5%继续拿他的总统奖学金(因为这是他可能拿到的最丰厚的奖学金了),要么选择读双博士(免费,但是要多花三四年),Teo当然会选择前者,他需要钱来帮助家里。医学院毕业后,是一年的internship外加四年基础外科的residency,拿到执照之后,又做了两年专科的fellow。Teo说在美国的十一年里,他从来都没有分清过白天和黑夜,这一路行来是如此的艰辛和漫长,其中的苦痛,很多是不足为外人道的。Teo再回到新加坡的时候已经35岁了,从20岁服完兵役出国读书,他离开新加坡求学已经整整15年了。Teo也说他自己颇有点“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感伤,但是心中眷恋的还是只有这片故土和故乡的亲人。

其实我也是最近几天才知道他已经37岁了,真是看不出来啊,原来还以为他就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我开玩笑跟他说,“早知道你大我十几岁了,我就叫你‘Uncle Teo’了”。这几天因为我受了一点小伤,他常来陪我,我们比较有机会见面和相处,聊的东西会比较多。我觉得我是很敬重Teo这样的人,我们会很容易成为很好的朋友,但是要做情侣嘛,就是另一回事了。跟他相比,我还太年轻,十三岁的年龄差距恐怕会给我带来太大的压力吧。我也会理解他现在迫切想要成家,想要有孩子的心情,可是这些东西我此刻还给不起,而我也不想耽误了Teo,真是为难啊。

第十七课,我的谅解备忘录

谅解(一)
我觉得自己的性格还是比较宽怀大度的,一方面可能跟自己的工作性质有关,所谓医者父母心嘛;另一方面可能也是与生俱来的吧,觉得自己是个本性善良的人。

三周前的一个星期六中午,结束门诊工作后,我约我的助手和护士一起共进午餐,这是惯例(my treat, 我的另一个优点,比较慷慨,呵呵)。去停车场的路上,我们一边走一边聊,行至医院大厅的电动扶梯边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把我推下了扶梯。我于是受了一点轻伤,撞断了肋骨,轻微的脑震荡。意识恢复后,第一时间先照了照镜子,面貌没有改变,心里就踏实了很多。约见了我的律师,向他询问了事件的经过、医院的相关处理流程,以及后续的保险赔付问题。肇事者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十岁智障男孩,不是我的病人,跟我素不相识。其实追究这样一个不具备行为能力的孩子所犯下的错误也没什么意思,一个未成年的智障儿童又能承担什么责任呢?即便是我不愿意放手,最多也就是责令他的监护人陪一笔钱了事,这笔钱恐怕最后还是落到保险公司的手里了。在过往的工作中我也接触过很多残障儿童,除去他们本身的情况让人同情以外,每个孩子的家庭也都或多或少的藏着悲惨的故事,他们的父母家人往往都背负着很大的压力。对于这些艰辛、坎坷的故事,没有什么人会比我更感同身受了,我深叹自己的无力,也很敬佩这些无私的、伟大的亲情。思考了三秒钟,我决定选择用“逆行性遗忘”策略,原谅他,不以个人名义索偿和追究这件事。

可是这件事的发展却没有因为我的谅解而就此简单了结,不用说医院里有一套标准的法律流程要走,保险公司的介入也使事情的解决变得很复杂,而这些东西都是我不能控制的。总之,我没有注意到表面的平静下正在暗潮汹涌的酝酿着一些复杂的事。

第二次受伤(二):
四天后的下午,我正在病房里一边看Shrek 2一边傻笑,享受着难得的浮生半日闲,一个马来族的中年男人突然闯进来。对于他这样没有敲门就贸然闯入的举止我有一点不悦,他突然开始激动的责问我为什么要控告他的儿子,要他儿子坐牢赔钱。我对这样劈头盖脸的无理指责有一点不耐烦,就冷冷地回应他我没有要他儿子坐牢赔钱,不关我的事,并请他离开我的房间。可是他不相信我讲的话,依旧无理的纠缠,我就拿起内线电话想叫护士来带他离开,他冲过来抓住我想要夺去我手中的电话,我不肯,拼命挣扎呼救,后来他被赶来的护士和保安带走了。Ann和Teo接到消息后立即赶来看我,我当时既害怕、难过,又有些许的委屈,当然还有些许身体上的不适,看见他们,情绪在一瞬间失控,眼泪就流下来了。在别人看来,我只是因为被惊吓到或者应为伤势的疼痛,当然这些因素是有的,不过还有别人不知道的部分,是我那时极端的恐惧,这可能跟我在大学医院里实习的一段经历有关。我读的博士major是心理学,minor是医学,所以实习的时候也是要在医院的各科轮转的。在胸外科待的那段时间了,我遇到过一个车祸受伤的老人,我常跟他聊天,我们很投缘,几乎很快就成了忘年交的好朋友。他的情况是单根肋骨骨折的闭合伤,起初恢复的不错,但是入院一周后死于迟发性血胸所引发的低血容休克。我目睹了他的整个死亡过程,当时对我的打击还是挺大的,因为一切来得太突然,出乎我的意料。而我自己的情况竟会跟他的有一些相像,我那时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四肢越来越冰冷僵硬,看到监视器上的显示的血氧、血压一直在下降,我立即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回忆一幕幕涌到眼前,我又想起了那个老人,感觉自己好像被笼罩在死亡的气氛中,心情一下子低落的极点,我恐惧不安极了。我当时脑中满是父母的脸,我不敢想象如果我死去的话,父母会受到多么大的打击。那个下午我都很不舒服,Teo和Ann在整个诊查过程和插胸腔闭式引流管的过程都陪在我身边。Ann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好温暖,好有力量。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外独自拼搏多年,早已经坚强独立到可以承担一切了,可是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居然也会如此脆弱,如此需要朋友的支持与亲人的关怀。

傍晚,我的情况好转,Ann回医院值班了,剩下Teo一个人陪我,我问他:“我很想见我的爸爸妈妈,我想要他们此刻陪在我身边,可是这样突然叫他们过来,我又怕他们会担心。你说我该怎么办?”Teo说:“在父母的眼中,你永远都是个孩子,不论是24岁或者2岁。”我拨通家里的电话,刚听到爸爸的声音,眼泪就无声的滑落下来,然后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轻描淡写的提了一下我受伤住院,爸爸和妈妈听说之后,果然毫不犹豫的决定立即请假来新加坡看我。

那一晚,Teo决定陪在我身边,其实这样做是有点不合规矩,医院有规定的探视时间,不过我的朋友和同事大半都是拥有出入特权的医生,他们多半都对这条探视时间的规矩视若无睹。其中,尤以Teo最为过分,他以国大医学院副教授的身份在这间附属医院里坐拥一间办公室和无数学生,这些学生里甚至包括我的主治医生Tan。Teo甚至把他办公室的一盏落地台灯搬到了我的房间,以便他晚上可以一边照顾我,一边工作——评阅我的主治医生的博士论文。我的那个年轻的主治医师Dr Tan,在觉察出Teo跟我是好朋友的关系后,也开始对我这个平淡无奇的case显得很有兴趣了。从那天他在我的房间里看到Teo正改了一半的他的博士论文后,就经常借故来我的房间了跟我搭讪,探听消息。看他那样忐忑不安的神情,让我想起了我自己读书的时候,尤其是博士论文答辩前的那段心路历程,我也就尽量的帮他探听消息,做了很多间谍工作。

打电话回家后的第二天中午,爸妈打电话过来说是已经请假,买到了机票,傍晚出发。这一次,妈妈刚从新加坡回国不到一周,不知道她这么快又请假是不是会受到领导的为难,爸爸这样突然请假又会不会耽误他的工作安排。我突然想起小的时候,每一次打假闯祸后急召爸爸和妈妈来收拾残局场面,我好像还是那个爱闯祸闹事的恶童,总是把残局留给父母,给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和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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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4:19:33 | 显示全部楼层
特殊的生日礼物(三):
住进医院的第六天是我的生日,老板一早来看我,居然还带来了一个班兰口味的生日蛋糕,让我很是感动,一直都觉得他是那种特别刻薄的上司,没想到还能得到他的关怀,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老板见到我,果然不落俗套,既没有祝我生日愉快,也没有住我早日康复,只是板着脸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太懒了,平时肯定是不注意锻炼身体,所以才会未老先衰,反映迟钝……你的情况如果要是换做我,我肯定能够身手敏捷躲过去,才不会被那小孩推下扶梯呢……”老板说到这里,还特地在地上做了一个马步,摆了一个武打片里常见的架势。我其实心中颇有点不以为然,其实这次受伤也多少跟老板的着装要求托不了关系,要不是穿着短裙和高跟鞋的话,我也许还真的不会摔得很惨呢!但是面子上我当然不敢说什么,只能回应他,等恢复以后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老板走后,我的医生Dr Tan来跟我说:“Dr Choon问我下个礼拜一你可不可以开工,他怎么可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呢?以你现在的情况来看,简直不近情理。”我想起前阶段我们部门有一个女医生生孩子,老板居然要求她把产假缩短为两周,后来那个女医生因此愤而辞了职。之后不久,我们部门的另一个女医生也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婚后五年一直未育而选择休无薪长假,我现在可是部门里硕果仅存的女医生了,要是我也被逼跑路的话,老板就真的成了和尚庙里的长老了。下午,Teo和我的医生Tan一起来看我,两个人挤眉弄眼的,很是奇怪。Teo说:“Tan要代表这间医院的胸外科送你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一份令你终生难忘的礼物。”我不解,就客气的回应,“不用这么麻烦了,无功不受禄,我这几天蒙大家照顾,那里还好意思让大家破费,应该是我做东请大家才对。”Dr Tan却接口说到:“明天我们会为你做一个胸腔镜手术……”我听了只得苦笑到:“你们这份大礼还真是够特别的了,我也却之不恭了。”Teo突然接口到:“我们决定给寿星一个特权,明天的手术执刀医生可以由你来选,这里是胸外科所有男医生的名单,你挑一个吧!”我不解的问:“为什么是男医生的名单,不包括女医生吗?”Dr Tan说:“Dr GG身材那么好,给女医生做太浪费了,为您服务是我们部门男医生的荣幸,被您选中的话比中了彩票都令人开心呢!”我被Tan讲的笑了起来,于是就跟他说:“好吧,那么我决定了,你就是那个幸运儿了。”Dr Tan走了之后,Teo调皮的问我:“你怎么不选我呢?白白便宜了Tan那小子。”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只得佯装正色的说:“医生如果跟病人有太多私人感情的话,会影响判断力的,我比较贪生怕死啊!”

Teo的神态有时候简直的象个十多岁的男孩子,我实在难以想象出他在学校和跟学生相处的样子。

爸爸的背(四):
我不想让父母为我的事担心,他们的年纪也大了,况且即便让他们了解一切也是于事无补的,所以我没有跟他们讲太多我受伤的细节。手术那天,我特地安排Teo带着我爸妈出去练车了,爸妈一直想换领新加坡的的驾照,正好趁这一次帮他们圆了愿望。

术后我恢复的不错,两天后终于摆脱了引流管的束缚,五天后我出院了,主要是急于出国参加的一个会议。出院那天,爸爸妈妈开车来接我,他们刚刚参加了换领驾照的笔考,正在等成绩,虽然还没有正式换到驾照,这几天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四处压马路了。爸爸的车瘾尤其大,他很享受AIE、PIE上车速100的感觉,在国内的城市路面是很难开到这样的速度的。国大医院离我家车程20分钟(我的速度),不用上高速,路上有不少交通灯,爸爸驾车速度比我快,我只觉得一路他一直在不断的提速和减速,他还埋怨我的这辆自动档的车加速不够干净利落。结果没几分钟我就开始晕车了,大概跟身体状况不佳有关,平常我从不晕车的。在离我家不到500米的地方,我终于坚持不住了,示意爸爸靠边停下来(这段路是不许停车的),我冲下车,对着路旁的阴沟吐了起来。说来也够不巧的,这次违例停车碰巧被一辆巡查的交警摩托逮个正着。那个交警走过来,我一边示意父亲不要讲话,一边迎上去解释。他要我出示驾照,一边看一边问我:“驾车六年了,怎么自己还会晕车?”我无奈,只得解释最近生病住院状态不佳,他抬头看我,然后突然恍然大悟的说:“噢,对了,我想起你来了,你是Dr GG, 你到我们局里给我们做过健康讲座的。怎么医生也会生病的吗?”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跟他调侃:“医生要是不会生病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会多出太多长生不老的妖怪的。”他笑起来,然后把驾照还给我,跟我说:“下不为例,这里不许停车。”我谢过他后,只好自己坐上驾驶座,要是让他知道爸爸无照驾车的话,肯定要平添很多麻烦的。这几天爸爸开我的车,把座椅、方向盘和观后镜都调的让我很不习惯,这样驾了最后一小段路回家里的停车场,我居然汗流浃背,整个人累得几乎虚脱了。我示意爸妈先拿了我的东西回去,我自己在车上休息一下再走。爸爸却说要背我回去,我有心拒绝,可是却拗不过爸爸的坚持。

扒在爸爸的背上,很多回忆突然一幕幕的映入脑海。从爸爸上次背我到现在,大概有十五年了吧,那一次是我刚刚读中学,开始住校的第一年冬天。那时候,我们中学的学生宿舍条件很不好,冬天的暖气总是似有似无的,夜里房间里冷得像冰窖。期末考试前我就感冒了,考试的那一周我开始发高烧,坚持熬过了最后一门考试,我才请同学打电话回我家让我爸来接我。我记得爸爸到我的宿舍里,简单帮我整理了一些东西放在他的手提包里,然后背起我下楼。我那时觉得爸爸的后背非常宽阔平坦,暖暖的,他的衣服上还有淡淡的香皂味道,非常好闻。我爬在爸爸背上,随着他下楼脚步的起伏,舒服的有点儿昏昏欲睡。我问爸爸:“爸爸,我重吗?你让我下来自己走吧!”爸爸说:“我的GG轻的像一根羽毛,背起来一点都不重啊!……”如今再一次爬在爸爸背上,我才恍然发现爸爸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肩背似乎也没有记忆中那么宽阔了,衣服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替代了当年的香皂味,这瓶古龙水好像是去年爸爸生日我送给他的礼物之一吧。爸爸背这我走下停车场的楼梯,那起伏的脚步一如当年,让我感到舒服的昏昏欲睡,我又问了爸爸同样的问题:“爸爸,我重吗?你让我下来自己走吧!”爸爸的回答居然也跟当年如出一辙,“我的GG轻的像一根羽毛,怎么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长肉呢?……”新加坡的天气是四季如夏的,到家的时候,爸爸的衣衫已经汉湿了,而我的眼眶,里面也盈满的泪水……

“谁言寸草心,报的三春晖”啊,历经这么多年了,父母对我的爱不曾有丝毫的改变。我自己漂泊异乡多年,却没有注意到父母正在一点点老去,就像此刻受伤后的我如此需要他们的照顾一样,不久以后,他们可能也会病弱并需要我的关怀与照顾,需要我陪在他们的身边。想到这里,我又突然有些担心,如果自己有了意外的话,谁来照顾他们呢?哎,独生子女的社会问题才是根本问题啊!以我自己的经历来说,我并不喜欢国内那种对独生子女类别粗暴浅薄的类化,我从没觉得自己跟周围的那些多子女家庭出生的孩子有什么不同,我觉得独生子女这个前提不能单独构成所谓溺爱、自私等等缺陷的起因。不过,我却无法否认独生子女所必需承担的巨大的社会责任问题,比如赡养父母的问题。拿我来说,这几天匆匆联系了一个保险经纪定制了一份特殊的保险,如果我意外死亡的话,父母作为我的财产唯一继承人和保险受益人,可以合法接管我的房产而不需继续向银行还贷,剩余贷款将由保险公司付清。周围的很多人都对我花钱买这种保险感到不解,但是我却必须把父母所需承担的风险降到最低,没办法,谁让我是独生子女呢!上周刚刚清了律师订立了正式的遗嘱,毕竟跨国遗产继承挺麻烦的,父母英文不济,又人生地不熟,到时候难免吃亏。我觉得自己以后应该更成熟一些,更加小心的规避危险,为了自己,更为了父母。

回家的那天,爸爸突然问起了我受伤的经过,我也只能轻描淡写的陈述了事情的经过。可是即便我的描述已经算平淡了,爸爸还是愤怒了,特别是说到那个男孩的父亲到医院跟我发生冲突的那一段。爸爸额上的青筋鼓胀起来,他的右手捏起拳头,在空中用力的挥了一下,然后说:“这小子,让我遇到的话,我一定揍他,居然敢碰我的女儿……”我看到后突然觉得挺好笑,原来爸爸也有好斗的一面啊!我小的时候因为比较爱打架斗殴,父母还时常感叹不知道我这样的火爆脾气是随了谁,这下子可算让我看到了点端倪,出处原来在在爸爸这里啊!不过,从另一方面想,天下的父母谁不爱自己的孩子呢?父亲爱我,所以会轻易曝露出性格中最冲动的一面;那个男童的父亲又何尝不是因为爱自己的孩子才会行为失控,冲动之下做出了伤害我的举止,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样想来,我又开始原谅那个男童的父亲了。

今天,我起草了一封写给法官的求情信,希望法官能够从轻量刑,一个出于父爱本性而犯下罪行是应该获得宽恕的,起码我愿意宽恕这样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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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4: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课,求婚

很多人对于自己的择偶标准可以定出很多量化的条件,这一点我做不到。我也曾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想从自己的心里找个答案出来,但是发现这一点其实很难,因为我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想要找个怎样的爱情载体。

大学毕业以后的很多年,我都没有遇到过令我动心的人,也没有再谈过恋爱。现在回想一下,原因可能主要是我能够接触到的华人比较少吧。尽管我也从来没为自己制定过一条准则:必须找华人,坚决不找洋人之类的,但是心中还是有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芥蒂。总是觉得中西方的文化和礼俗的差异太大,不免是日后恋爱、婚姻的障碍。

记得在附属医院实习的时候,我曾经有过一次被洋人求婚的经历,那个人是我的一个指导老师,Dr H,我在他手下工作了四个半月,他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教了我不少东西,起初的两个月我们就是简单不过的师生关系,除了工作以外没有说过半句闲话。印象中我都没有认真的抬头打量过Dr H的脸孔,这一点可能跟他过于高大的身材有关(差不多1.95m以上),我的水平视线基本就保持在他胸前的名牌上。那一天其实来的挺突然,因为下雪的关系,我清晨六点就从住处出发走向医院,这段路程需要走差不多80分钟,我可以节省15克朗(1克朗大约等于1人民币)。天还很黑,我穿着很厚的大衣,戴着帽子、围巾和手套,浑身上下都包的很严实,即便如此到医院的时候我还是几乎冻僵了。一如既往,我是实习医生中来的最早的,换好衣服到休息室泡杯热奶茶,准备喝下去暖身后开始读病历,查资料。我端着茶杯在走道里一边喝一边计划着接下来的工作,却突然有一只手从背后大力地拍了我一下,我吃了一惊,手中的茶杯里溢出了一些茶,白袍上于是多了一堆褐色的污迹。我有点儿愠怒的回头,却发现是Dr H,他居然没有道歉,只是哈哈大笑,数落我反应过度。我虽然不悦,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自认倒霉了。回到更衣室一看,因为是周六的关系,我所有的制服都被收去清洗消毒了,只有身上穿的这一件,但穿着脏衣服工作是违反操作规定的,没办法了,只有回家去取了。查了一下公交汽车时间表,来不及在9点上班前往返了,瑞典的出租车是贵的出名的(这样的往返双程要至少500克朗了),我真是心痛地有点儿欲哭无泪的感觉了。只得换了衣服,回办公室打电话叫出租车。没想到一进办公室就发现我的桌上多了几本书和一堆论文还有Dr H的一张纸条,大意是让我看半个小时然后去他办公室跟他讨论。我只得去他办公室跟他请假,告诉他我要回家拿制服。他听了我的请假事由,突然一边笑一边说:“一个医生浪费3小时的时间去取制服,这个主意太蠢,可以变通一下,借一件来穿。”我有些无奈地问:“周六所有医生的制服都被收去洗了,怎么借得到呢?”。他于是转身在他的衣柜里拿出了一件他自己的备用制服交给了我,让我去换。就这样,我那天成功的进身成为整个医院的焦点了。诸位可以设想一下,我自己衣服的尺码是女式的最小号,却穿着一件男式最大码白袍的样子:那件衣服的肩线垂在我的手臂两边,为了露出我的双手,衣服的袖子被我挽起了大半儿;因为衣服的下摆托地,我为了走路不会被绊倒,将衣服的两扇儿前襟打了个结。真是难挨的一天,我这身搞笑的装束赢得了很不俗的回头率,甚至有别的部门的同学、同事闻风前来参观的。晚上下班前,我换下了这身奇服去还给Dr H,他一边笑着放进他的服装清洗袋一边对我说:“GG,你今天这身装扮真是性感极了,非常迷人,我都爱上你了。”我也只当他在拿我取笑,就没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他的办公室。他却突然拉住我的手臂,贴着我的腿单膝跪下来说:“你穿着我的制服的样子真像个天使,只少了一对翅膀,可爱极了。我非常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我吃惊极了,居然脱口说出一句:“你疯了吗?”他没生气,跟我说:“别急着给我答复,好好想想我的优点,我长得英俊、身体健壮,是个不错的医生,收入不坏!我愿意给你很长的时间来考虑,只是别轻易拒绝我。”我糊里糊涂的碰到这样的事情,跟做梦似的,从来也没想到我的人生中碰到的第一个向我求婚的男人居然是Dr H,我的老师。可能受到中国传统的伦理观念“天地君亲师”的影响吧,我觉得“一日为师”便是长辈、是父兄的角色,要我接受师生恋,这样的弯子我还真是转不过来。

结局嘛,我比较和缓的拒绝了他,洋人的感情炙热奔放,却没有我们东方人的含蓄隽永。他失落了两天(问我怎么看出来的?嘿嘿,他有两天没刮胡子),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第十九课,爱清花火

(一) 关于意识水平的细分:

生病的日子里,我和Teo有了很多相处的时间,他一直默默的守在我的身边,我也不是草木,这样的几十个日夜,怎能不让我感动呢!我是怕寂寞的人,如果让我睁开眼永远只看到雪白的四壁,我会很寂寞、很痛苦的。Teo就这样尽量陪着我,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默默的守候我,当然也被他窥探了很多平日里隐藏很深的小秘密。

Teo跟我开玩笑说,对于我的意识水平的评定,delirium state可以进一步细分为三级,简单的说就是分成讲英语(最佳)、讲华语(居中)、讲瑞典语(最糟)三个阶段。他进一步解释:如果我可以用英语清晰并文不对题的回答问题,那么情况还好,至少还知道照顾听众的普遍需求(我的一个医生是印度族);如果坚持用华语文不对题地回应英语问题,情况就比较不好了,意识范围进一步缩小;如果开始用瑞典语回应英语问题(是否文不对题已经无人能够判断了),则意味着意识状态已经相当糟糕了……我觉得比较有趣,没想到我还可以用瑞典语回答问题,这一点我真是始料未及。我的瑞典语水平其实非常低下,如果听瑞典北方人讲话,勉强听懂30%就不容易了,南方人的口音太重,这个比例还要打折;如果看书面的报刊,大约可以看懂最多50%了;写的水平更低,基本是斗大的字写不出一筐;但是听、说、读、写这四个方面,我最差的恐怕就是“读”了,神志清醒的时候我是绝对不具备讲瑞典语的能力的。真是有趣,可惜我记不起半点儿自己都讲了些什么了,我还真是很想听听从自己嘴里讲出的瑞典语是什么样,也很想知道自己用瑞典语都能讲些什么内容。

(二) 窗外的芒果

病房的窗外有一棵芒果树,上面结了很多果实,都是绿色的,尽管它们都还没有成熟,我却每天看的垂涎欲滴。接连几天的配餐水果我都要了芒果,但又食之无味,吃了几口就搁下了,总觉得窗外的那几枚绿芒果一定更味美。

午饭后Teo来看我,看见我又在读论文,餐盘里的水果没怎么动,就批评我:“怎么不吃完水果?又在工作,你太固执了!我要告诉你爸爸妈妈去,让他们打你屁股。这个水果不合你的胃口吗?你想吃什么?我帮你买。”

我抬起头,正好看见窗外的绿芒果,就回应他,“我想要窗外那棵树上的芒果。”

Teo顺着我的视线望向窗外,看见了树上稀稀拉拉结着的那几个绿芒果,他笑着跟我说:“那几个芒果哪里可以吃?都还没有成熟呢!你盘里的台湾芒果多好,很甜的!乖一点儿,把它吃光。你要是喜欢吃芒果的话,等你回家了,我可以买一大箱送给你。”

我不开心的噘起嘴,“这个芒果不好吃,外面树上结的好。”

Teo为难的看着我,“你怎么就看中那几个生芒果了呢?告诉你不会好吃的,那么小,又那么绿……你说你想吃什么样的芒果,澳洲的、泰国的还是台湾的,我都一定给你买来,别在打那几个绿芒果的注意了好不好?”

我有点儿不开心地说:“用你买来给我吗?我自己又不是买不起!真是没有诚意!”

Teo涨红了脸,问我:“要是我为你摘到那几粒芒果的话,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Teo这样老实的人也会讨价还价,有意思,我于是问他,“答应你什么事?”

Teo说:“我要是真的给你摘到那个绿芒果,你要答应我好好休息几天,不再做任何工作,这段期间你的电脑归我保管。”

我转念一想,要是Teo这小子花钱雇一个杂工帮他摘芒果的话,我就亏本了。那棵芒果树并不低,要是Teo必须自己爬树摘的话,他成功的可能性会低的多了。我于是回答他:“没问题,我们成交了,但是记住哦,要你亲手摘给我才可以算数,别人摘的不算。”

Teo笑起来了,“你以为我一定不会爬树的吗?小看我,我还没到衰老的年纪呢!等着瞧吧!”

Teo吃了我的激将法,像个小孩子一样,负气地转身离开了我的房间。十分钟以后,楼下传来了热闹的喧哗声,我趴在窗台上向下看,Teo已经开始爬树了,树下有很多人围观,因为正是午休时间,围观的人中有许多Teo的同事。Teo的伸手挺矫健,超乎我的想象,这棵芒果树的树身并不很高,Teo很快就爬到了树干的顶端,他翻身骑在最粗的那个树杈上,伸手摘下了一个比较大的绿芒果,然后突然向我挥手,示意我把窗户打开。我打开窗户,Teo把一个芒果抛向我,我伸手接住,窗外传来一阵掌声和口哨声,我羞红了脸,急忙关了窗,Teo笑着把手里的另外几个芒果扔给了树下的观众们。我微笑着捧着那个绿芒果,好像回到了孩提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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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做“大众情人”的情人


“芒果事件”的后续效应慢慢的挥发出来,我这个平凡的住院病人突然一举成名天下闻,成了医院里最热门的话题人物。一时之间,医院里的上上下下似乎都在议论他们的黄金单身汉Dr Teo正在追求一个女病人。Teo是一幅西方人的作风,大大咧咧的,完全没有被传言困扰到,他大方的向别人承认他在追求我。,这件事却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我的性格是比较低调、含蓄的,一下子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这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这些压力一度是我对于Teo的关怀很抗拒。

平心而论,我没兴趣成为“大众情人”的情人,我希望自己的感情生活可以平静简单一些,但是,我却不经意间陷入了这样一种窘境:非常残酷的击碎了很多女孩子的梦而不自知。

比如护士Miss Lim,她对我本来很和善,每次她来我的房间总会跟我聊几句,自从“芒果事件”后,Miss Lim的态度就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不再对我加意辞色,让我尴尬不已。而且自此之后,我的两个手臂就开始了磨难,Miss Lim有时会不惜跟我的一条静脉战斗30分钟只为了抽3ml血。我不是个吹毛求疵的人,对于Lim有意无意的折磨我也佯作不知。Lim其实是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她只是如此直接的表达她的好恶。我只能默默的承受,还能怎么样呢?我并不想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复杂,让她难堪或者饭碗不保,尽管这样做对我来说可能并不难。

那一天,Lim又进了我的房间,我主动打了声招呼,她板着脸走过来,挽起了我的两个衣袖,两条手臂都是淤青一片了,没有哪一条会比另一条好点儿。Lim开始了她的工作,我也沉默,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被拉回到一段回忆中去:当年我自己学习静脉注射的时候,因为最初就完全是拿自己练手,我的左臂也时常被扎成这个样子。我是个个性很强的人,因为大学的专业与医学毫不搭边儿,所以跟周围的同学比起来基本功都差了很多,不光是专业课要从起点开始,基本的操作也都是由零开始,所以我唯一的原则就是万事都比别人更勤奋。其实我从小就很怕打针的,好在身体好,除了预防针就几乎没怎么打过针,不怕各位见笑,记得高中打乙肝疫苗的时候我还哭了一鼻子呢!所以读高中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未来的职业会跟医学沾上半点儿联系,可是命运绕了一个大圈,我最后却进了医学院,真是有点儿现世报的感觉。那段时间我的左臂上满布着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有一片片的乌青作衬托,整条手臂有一种触目惊心的观感。我记得期间的一个周末我开车去Lund参加党组织生活,路上遇到警察检测酒精,我遵照指示作呼气测试的时候,他们看见了我的手臂上的针孔,居然怀疑我注射毒品。我于是受邀乘坐警车回警局做尿检,那还是我生平第一次坐警车,还有幸参观了一下瑞典的警局,真是倍感荣幸啊!往事历历在目,我不禁笑了出来。Lim看见我在微笑,非常生气,责问我:“你在笑我么?”

我一边跟她解释,一边从她的推车上拿过一支手套戴在右手,不费力的一针见血,当年的基本练习如今还是可以驾轻就熟的。我问她:“你们当年也常拿自己练手吧?”

Lim点点头,我就接着说:“我当年可是没有少为这个掉过眼泪呢!”

Lim笑了,问我:“你们做大医生的也会哭吗?”

我回答她:“会啊!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没少留过眼泪。我记得有一节实验课要给白老鼠取血,就是把一只麻醉了的白鼠的眼球摘掉然后挤出血液来,我当时非常替那个老鼠难过,觉得心都快要碎了,流了很多眼泪。我的老师和同学们都笑我,他们说我的眼泪流的比白鼠的血还多呢,呵呵……”

Lim大笑了起来,说:“你也真是有趣耶!只是不知道Dr Teo有没有流过眼泪呢?”

我故作神秘的对她说:“我也想知道,我们俩个合力严刑拷打他一番,让他招供怎么样?”

Lim说:“我可不敢,Dr Teo要是生气了,我就完了。你打他就好了,我躲起来偷偷听他招供就可以了。”我也又笑起来了,Lim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们俩个就这样和好了。

(一) 选择

我觉得句子要有标点才美,生活也要有节奏才会精彩,我的生活其实并不精彩。

如今,命运又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出乎意料地拿到了我的执照,在我毕业仅仅一年多的时候,真是悲喜交集,五味杂陈。四年前,我刚刚通过了医学副博士的答辩就报考了资格考试,居然一次通过,被惊为天人。自己的感觉除了有点儿洋洋得意,恐怕更多的还是诚惶诚恐吧!那时候觉得跟做梦似的,一切都来的太顺利,以至于显得有点不真实。我的学长们,真正科班出身的医学博士也大多选择拿到博士学位后报考资格考试,各个都是一幅厚积薄发、如临大敌的姿态,我那时是初生牛犊,或者根本就是无知顽童,不知道这考试的分量和厉害关系,结果却是学长们落马无数(我那一年的一次考试通过率只有34%),我却逃出生天了。我还记得Saav大哥开玩笑跟我说:“不得了,我当年博士毕业后都考了两次才过,你这小子给那些老头儿们灌了什么迷汤?居然给你放行了……还好你不会瑞典语,也不想毕业后留在瑞典发展,将来也不想做医生,要不然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我们本来人口就少,一个杀人医生的攻击力就很强了……”

那时候,我跟同年通过考试的学长们一同申请实习,不用说附属医院当然是所有人的首选,竞争自然也最激烈,据说录取率也只有不到10%,基本的情况是斯德哥尔摩市内的所有医院都是抢手货,大家普遍会投一份附属医院的申请,斯德哥尔摩市内的再投一两份,其他地方的医院投三五份。我的情况特殊,我不能离开斯德哥尔摩,因为自己真正的专业课题实验要学院里完成,而且当时我也没觉得拿到这个执照有多么迫在眉睫,就只是象征性的投了两份申请,一份附属医院,一份离学校很近的医院,也没抱什么太大的指望,觉得自己的医学背景是根不正、苗不红的,没有优势。但是上天再次跟我开了一个玩笑,附属医院那个阶段正好有一个课题,外科新设备的适用性调研,中间有大量的工程心理学问题,跟我的背景无比契合,结果我在没有遇到强有力的竞争阻力下莫名其妙的获胜了。当然,事情总是有得有失的,我的导师跟我的学弟说:“GG是个女超人,我都不明白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可以那么高效的工作。”学弟后来真的跑来问我,想我我传授经验给他,我也只能实事求是跟他说:“没有超人,每天的24小时中,我有8小时是个医生,8小时是个研究生,剩下的8小时在睡梦中做回我自己。”其实回忆在瑞典读书那个阶段的生活,我还是有很多遗憾的,得到的固然多,但是也失落了自己的精彩生活。

拿到学位后,我来到了新加坡,动机其实很功利,为了尽快解决原始积累问题。瑞典的税率太高,生活水准也太高,物质积累不容易,我也不能免俗,利欲熏心的跑来亚洲掘金了。那时候我也糊里糊涂的,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还要多久才能拿到执照,反正总要熬够了住院医师年头才行。我的情况没有什么先例可循,我也不知道这个三年的临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起的,因为多数人都是博士毕业后才开始residency,我也觉得用这三年积累多点物质基础很不错,而且回到华人聚集的地方有艳遇的机会也比较多。我的想法固然是简单,但现实却是现实。主要是工作以外的事情让我困扰,在亚洲等级观念特别森严,人际关系也格外复杂,医院也是这样乌烟瘴气的,气氛很压抑,这让我很怀念在附属医院工作的日子,那样简单轻松的人际关系和浓浓的学术气氛。尤其是这次受伤后的经历,老板一再的逼我卖名的工作,也让我觉得有点心灰意冷,只是拿到执照之前限制颇多,很多事情我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隐忍下来,今时不同往日,拿了执照我就是自由身了,我也是真的不想给他干了。

当然,这意外拿到手的执照又显得有点儿烫手。问题就出在Teo这里了,如果我离开的话,我们就不会再有下文了。突然觉得可能我们两个人不是很有缘分吧,可能相遇只是上天开的小小玩笑而已。对于医生这个职业,我本来也无心恋战,我自己的性格是不喜欢做重复性劳动的;况且,我的研究方向跟现在的工作也不是直接相关,当年想要拿到医师执照的动机也只是为了试验的时候可以方便操作,因为很多试验必须由医师操作才合法,现在是时候“迷途知返”了,专业的东西也不可以搁置太久的,要不然知识就要落伍了。我的导师最近又有了新的军方项目,很希望我可以归队,他把一个回母校任教的教职摆在我面前作诱饵,我怎能不垂涎欲滴呢?选择爱情和家庭,此刻对我来说牺牲可能太大了,这样的代价我可能给不起。

(五) 真假之间


客观的评价我自己,我只是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子,孤身一人在海外打拼事业,而且一切都尚在原始积累阶段,没有什么过人之处。Teo曾经谈起过他第一次在国家肾脏基金下属的洗肾中心看见我的场景,我当时穿着墨绿色的吊带衫,浅灰色宽松运动裤,乳白色的帆布运动鞋,束着高高的马尾辫,快步穿行在病人之间……Teo说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很多年没有过那么青春洋溢、神采飞扬的女孩子了……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评价,其实对我来说,“青春洋溢”的只是外表,一颗心早已磨平了棱角;“神采飞扬”也只是假象,遮掩着的是一具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和躯体。张版的“鞋子断想”我读了无数遍,每一次都会有一种欲哭的冲动,觉得自己过早的被岁月打磨得面目全非了。在外人来看,我的学业和事业似乎都是一帆风顺,很多人羡慕我,但是如果让我描述自己的感受的话,这样的“一帆风顺”也只是表象而已。妈妈常说“少年得志大不幸”,我觉得这句话其实很有道理,揠苗助长其实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谈谈我的“争强好胜”的性格,我自己觉得它的本源其实是“自卑感”,读中学的时候因为跟周围的同学间的年龄差异,我常为自己的“身高”、格格不入的幼稚兴趣感到自卑,好胜的行为其实也只是为了弥平这样的伤痕。很多人生的经历、考验、困难和磨难,都过早地在我的生命中着陆了,在我还没有准备好承载他们之前,在我还没有坚强、成熟到可以承载他们之前,好比我的第一次失恋,大学毕业后我都没有再回去过那个满载着我伤心回忆的校园,那个原本为我带来无限荣耀的母校名称现在听来确是如此的刺耳,可是我又何其不幸,不得不把这个长满利刃的桂冠戴在我的头顶,还要摆出幸福的微笑。有的是候我真是希望自己念的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校,这样我可以比较少听到它的名字,比较少的勾起伤痛的回忆。爸妈就不是很明白我自己为什么会对大学的这段经历讳莫如深,我爸还曾经很生气地跟我说:“你别瞧不起咱们中国的大学,喝过点儿洋墨水儿有什么了不起?我最近经过北京,特地去你们XX看了看,修了新的校门,东边盖了很多新的大搂,理学院、法学院……的楼都漂亮的不得了,草坪也铺起来了,我看剑桥、斯坦福也没有这么漂亮呢……现在新的国家领导人有那么多你们学校的毕业生,肯定拼命投资搞建设,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每当这时,我也只有苦笑。

我觉得人看人,永远深不过表皮层,即便是朝夕相处的父母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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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距离

这几天Teo感冒,工作也非常多,他的家人又都出国旅行了,今天他居然差点儿在医院晕倒。我下午接到他助手的电话,匆匆地叫了出租车赶去医院看他,在路上我突然恍然意识到我原来已经如此的关心他,这样的感受让我有点儿恐惧,难道我自己已经陷下去了吗?

到了医院,他的助手说他还在手术室,我也只能在他的办公室等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方面是担心Teo,另一方面也是为我们的关系而困扰,我怕我承受不了多一次斩断情思的痛。等他忙完了,换了衣服回到办公室,已经是傍晚了。在办公室看到我,他显得有点而意外,问我:“你怎么不在家里好好休息,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我就回应他,说我父母可怜他生病没人照顾,当然也是感激他在我病中的诸多照顾,要邀他搬来我家住几天。他也并不推辞,我们两个一起下楼去车库拿他的车,一路上Teo一句话也没有说,七个小时的手术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他的气色也很不好,我接过他的钥匙,跟他说:“我来驾车吧。”他犹豫了一下,也就服从的坐在驾驶座旁边了。几乎还没有开出医院大门Teo就睡着了,我也已经几个月没有摸车了,受伤后我就几乎没有自己驾过车,这次一上来就是驾别人的车,Teo的BMW又比我自己的车大得多,非常不顺手,让我觉得心里有点儿忐忑。一路上还算顺利,到了我家的车库,我这紧绷的弦儿终于松下来了,结果入库转弯的时候没有看到迎面而来的另一辆车,几乎把Teo的宝贝车撞了。我的刹车踩得很急,安全带突然受力,紧紧地箍了我一下,前阶段手术的切口吃力,痛得我一阵瑟缩,Teo也从梦中惊醒了,看到一切还好,就跟我说:“哇,居然被你活着运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载着我去天堂,然后跟我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像童话里写的那样。”我被他逗笑了,停好车,回家了。此刻,Teo正安静的睡在我的书房里,跟我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我在这里默默地写下这段文字,写下这段记忆。

我觉得我跟Teo之间的感觉好像分子间的作用力,当d>r+R则反映为引力,当d<r+R则反映为斥力,现在呢,刚刚好是d=r+R,但是我们双方应该都能感觉到那一种无形的屏障正存在于我们之间,只是我们都不去打破这样的平衡。

先谈谈引力,Teo说他喜欢我的清新气质,很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说的明白点,他觉得我不是那种看中他的钱财和事业的女子,所以以他的标准来看我也算是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硕果仅存的不慕虚荣的女子了。说真的,我也并不清高,要不为什么忍辱负重的在这里工作呢?不也是为了赚钱养房子吗?只不过我这个人比较自力更生,觉得用自己的血汗钱踏实,并不希冀一步登天,不劳而获罢了。我自己没有什么奢侈的爱好,为人也没什么情趣,既不好名牌的衣饰首饰,也不好名车豪宅,对于无所事事的阔太太生活也没有兴趣,骨子里就是个书呆子,我很享受努力工作赚钱养家的过程,而不仅仅是那个结果。刚认识Teo的时候,我也没有真的存心要跟他交往,所以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原来是个“阔人”。


再谈谈斥力,Teo是个聪明人,早过了热血青年的懵懂年纪,对于我们的感情,他有他的底线,我不期待我可以改变这些东西,也并不想改变这些东西。他不是初出校门的大男孩,如今正是名利双收的事业巅峰期,我不认为他可以放得下这些东西,而且我也不希望他为我作如此大的牺牲,因为我背负不起这么重的债,即便是感情的债。将心比心,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辈,要舍弃现有的一点点成绩都是如此的痛彻心肺,更不用说是Teo了。作为一个医生,我的资历太浅,名不见经传,Teo却是圈内新近崛起的少壮派,回来的这两年他终于成功的在本地的业界赢得了一定的知名度;作为一个老师,我是尚未执教鞭的绝对新人,Teo是个以细致负责著称的副教授,深受医学院学生的爱戴,今天他又获的了新加坡国立大学的优秀教师奖,大家私地里都看好他有望竞争医学院副院长;从社会地位上讲,Teo在他自己的祖国发展的如鱼得水,踌躇满志,他此刻不但身负附属医院外科医生和医学院的教职,还利用业余时间在邻里诊所出诊做普通的家庭医生,这不但是他个人服务大众的善举,也为他将来从政奠定了一定的群众基础(在国外,医生从政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隐隐觉得Teo有这方面的考量);从经济利益上讲,医生算是个高收入职位,要我放弃现在的职位回瑞典教书,这样的经济损失已经让我犹豫不决了,Teo的收入跟我是数量级的差别,让这个年轻的百万富翁放弃一切,跟我到瑞典过白手起家、一贫如洗的生活,我无法想象这样的结果,也开不了口提这样的要求。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便此刻我样样处于劣势,如果Teo提出让我退让的要求,我也不会欣然接受的,今天我所有的一切都是辛苦奋斗多年得来的,点点滴滴都来之不易,更何况是他了。

我们两个人大概都很明白这样的距离,所以都安守本分,谁也不会去主动触碰这个敏感区域,只是我们终将面对它。也许跟Teo的相识,只是生命中一个美丽的音符,转瞬即逝;亦或只是天边的那一朵彩霞,只可远观……

第二十课,偷师

关于虚伪(一)

最近,我家搬进了一个外人Teo,三个人的小家庭居然被这么一个大家伙挤进来了,家里的气氛有了一些变化。我是独生女,自小在家里都是万千宠爱与一身的,这几天我却发现被我独占的二十多年的父爱和母爱居然被别人分了些去,这口恶气我怎么咽得下去。Teo这个坏蛋,哄我父母开心还真是有一套,只要他在家的时候,父母的全套注意力肯定被他分了大半儿去,真是让我妒火中烧啊!仔细想了想,不能坐以待毙,眼看着别人蚕食了本属于我的父爱母爱,我决定好好观察Teo,认真模仿学习,争取把被他占领的地盘儿抢回来。

星期五傍晚8点,Teo下班回来,一进门就高喊着:“饿死了!叔叔、阿姨,你们有把我的晚餐留下吧?今天吃什么好东西?”妈妈故意逗他,让他猜猜。Teo煞有介事的说:“难不倒我的,一定是‘北京烧包’或者‘饺子配饭’。”我爸妈被他说出的这两个怪名词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到新加坡不久,还不太习惯新加坡人给中国北方食物起的这些怪名字。

新加坡人把我们日常吃的包子统统称为“烧包”,如果馅料是北方口味的话,那么就称其为“北京烧包”。这样的称呼其实很好笑,首先包子根本就不是北京的特产,也不是在北京发扬光大的,冠以“北京”二字就显得不伦不类,在加上“烧包”二字,就更加不雅,因为“烧包”在北京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有时用来骂人,形容人处事过于癫狂,不能自已的丑态。至于那个“饺子配饭”呢,就起源于新加坡人吃饺子的习惯了,饺子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种用来配米饭的菜肴,于是乎有了“饺子配饭”这样的说法。我只得从旁解释,父母一边笑,一边动作起来,三分钟后,Teo上桌,摆出一幅十年没吃过一顿饱饭的样子,眼睛睁得像铜铃一般,用无比夸张的语气说:“天哪!这么多饺子,我一辈子吃得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吃得多了。”其实Teo这几天感冒,白天又太忙,看得出他胃口不是很好,他只是摆出一幅垂涎欲滴的样子,哄我父母开心罢了!

我有点儿鄙夷Teo的虚伪,但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演技,这方面其实我还有很大的空间可以提高,我从Teo那里学了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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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客为主(二)

星期五晚上,我半夜起来去洗手间,听见Teo还在隔壁书房里咳嗽,于是决定去看个究竟,我敲门进去,看见他还做在书桌前改他学生的博士论文。我有点儿生气,责怪他不好好休息,半夜三更还在工作。Teo一脸无奈的说:“没办法,我这个星期十台手术,白天忙得没时间坐下来,还有三个晚上排了研究生的课,实在抽不出时间读论文,可是已经约了学生周六面谈他的论文改进,我只有拼命赶了。”我是真的很担心Teo的身体了,他的感冒已经拖了一周了,工作排的满档,完全没有时间休息,白天需要上手术的时候,Teo既没有办法多喝水,也不敢服用那些有嗜睡作用的药,这么拖下去会出大问题的。我于是严令他立即停止工作,上床睡觉,临走我还特地没收了他正在改的那本论文,Teo无奈只能去休息了。

星期六早上六点,Teo就央告早起的妈妈帮他潜入我的房间偷那本论文,我虽然看见了,也没作声,Teo的性格是这样的,即使我此刻不还给他,他也肯定心绪不宁的没办法再回去睡觉了。八点的时候,Teo准备出门上班了,妈妈让他喝一杯酸奶再走,Teo也以早上有手术为由拒绝了。又是忙碌的一上午,他下班回来已经下午三点了,匆匆吃了几口饭,又要赶去国大医学院见学生,妈妈心疼他整天奔波,太辛苦,就建议Teo把学生叫来家里谈,Teo于是开开心心地去拨电话给学生了。我坐在一旁,越想越气,Teo这家伙真是不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了,问都不问我一声,就把我家当作办公室了。懒得理他,我换了衣服,决定去国家肾脏基金的洗肾中心看看,受伤以来我都没有去做义工了,真是有点儿想念那些老人家。等我再回家,已经是傍晚六点了,父母正在厨房做饭,Teo已经跟他的博士生谈完了正事儿,正坐在客厅里寒暄,猜得出一定是好客的爸妈留他的学生在这里吃晚饭了。Teo的这个学生我在国大医院住院期间见过,于是跟他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他居然问道:“Prof. Teo也请了Dr GG来共进晚餐啊?”我听得莫名其妙,我回自己家吃晚饭还用得着Teo邀请吗?我于是对他说:“我住这里,当然要回来吃饭了,不用Teo请。”那个学生挤眉弄眼的跟Teo说:“Prof. Teo,恭喜啊!您的进展好惊人啊,这方面以后也要请您多多指导我了。”Teo居然得意洋洋的说:“没问题。”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回我的房间洗澡换衣服了。

晚饭的时候,Teo的学生跟我说:“Dr GG,其实你真的很幸福耶!Prof. Teo一定是特别爱你,你看他的书房里摆的全是你的照片。”我暗自想,这孩子误会够深的了,我自己的书房,摆的当然是我自己的照片了,跟Teo爱不爱我有什么关系呢?那个学生又转向我爸妈说:“您二位的华语讲的真好,不但比大多数新加坡人的好,可能比很多中国人的华语讲的还好呢。怪不得Prof. Teo的华语讲的这么好,原来是有这么厉害的父母!……”我觉得更好笑了,我们一家三口就是中国人,华语讲的当然好了,我妈又是学中文的,要是跟新加坡人一个水平,那她就没得混了。至于Teo的华语水平,在我来看简直太低下了,怎么能拿来跟我们三个人作比较。我于是不动声色,想听听这个学生怎样继续拍马屁,那个学生又转向我妈说:“阿姨,你真的很会保养啊!看上去真的很年轻,我简直无法相信您有这么大的孩子了,你和Prof. Teo站在一起,就好像姐弟或者情侣什么的,不知道的人肯定猜不出你们的关系。”我真是受不了这样肉麻的恭维了,我妈也只比Teo大17岁而已,当然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了。

Teo一直微笑着坐视他的高徒讲了这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既不打断,也不加以解释,我的父母也不想贸然的说什么,毕竟Teo此刻是老师的身份,我也懒得理他们,就是低头吃我的东西。

谄媚的技巧(三)

饭后,送走了那个学生,Teo一边帮妈妈收拾餐具放进洗碗机,一边跟妈妈聊天,Teo说:“阿姨,我觉得做个好的教授特别难,比做个好医生难。做个好医生,完全取决于你自身的技术和素质;但是做教授则不同,能不能教好学生,不仅取决于自己的努力,还要看学生肯不肯用心学,所以这就不仅是技术层面的东西了,更像是一门艺术。这方面我要跟您多请教了,您一定要帮我哦!”

我心里暗想,Teo这家伙果然比他的学生高明,拍马屁找对地方了,妈妈当了一辈子的大学老师,提起她的本行,眼睛立即绽放出光彩来了。Teo又接着说:“有的时候我真是很不明白,为什么这里本科的学生不喜欢读书呢?我觉得我做老师的职责就是告诉他们该读什么书,避免走弯路,学习的过程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可是上课的时候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干巴巴的守着书上的条款,缺乏对知识系统的思考。我真是很着急,可是我不能代替他们读书和思考啊?”妈妈微笑着听Teo吐完苦水,然后说:“本科生刚从中学上来,还没有形成良好的学习习惯。所以首先要做的是帮助他们建立好的读书、思考的习惯,你可以试着引诱他们读书,引导他们思考。比如课后给出几个开放性的问题,要他们自己从书里找答案,这样的问题的选取很重要,不能是那种可以从书里面找到现成答案的东西,一定要通读过后经过思考和总结才能有答案的问题……”

Teo是一本正经在听,妈妈讲的也眉飞色舞,Teo又问妈妈:“阿姨,你有没有发现,带研究生比自己读研究生还累呢?我的博士生,论文交上来,先不说内容,光是文法、拼写错误已经是一大堆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小学英文老师一样,一字一句的改过,发下去,等再交回来一看,只是修改了我订正的部分,其它丝毫未变,弄得我真是无话可说了。其实有些错误他自己只要通读一遍,就一定能看到,我推测这论文写出来,他们自己都没有通读过一遍。有些时候,我自己会突然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是小学生的英文补习教师。”妈妈被Teo的可怜口气逗笑了,问他:“什么都替学生做了,你也太勤快了吧?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呢?当老师的职责不是代替学生做事,而是教会学生做事。你的职责是告诉他们,他们有义务提交一份通读订正过的论文给你看,而你作为导师的任务对论文的内容置评和修正,而不是对形式的东西做改进。读到博士了,他们必须具备写正规的科学论文和报告的能力了,不会写的话,就是读得太少,看得太少,这些部分你代替不了他们的。”

Teo拼命的点头,表情很夸张,做自我批评状,“阿姨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原来一直以来我做了很多受累不讨好的事情,反倒害了学生……”妈妈笑眯眯的看着他,说:“看来你工作这么辛苦,主要是方法不得当啊!年轻教师在这些方面是应该多请教老教师,取取经!你自己带了几个研究生?”Teo回答说:“我做第一导师的两个,第二导师的一个。”妈妈接着说:“教你一招,让他们互相之间评审对方的论文,然后提交评审意见给你,你汇总筛选后再分别反馈给学生让他们修改,这样既给了学生们互相学习的机会,也可以方便你考察他们的个人能力和对知识的思考水平,这样几个来回后,他们的论文就比较像样了,你再亲自介入仔细评审不迟。……”

看着Teo手舞足蹈的样子,我有点儿不屑,唐僧取到真经的时候也未必有Teo的肢体语言这么夸张!但是转念一想,不屑归不屑,Teo这一招还真是高明,哄的我妈乐开了花,好像真的遇到了知己一样。没办法了,为了夺回母亲的爱,我决定了——这一招,我也学!


只当微风轻拂心间... 青衣素裹,浪迹江湖. ——藏羚羊小分队 fox流光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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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4:26: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课,虚惊一场

周日傍晚,爸爸和Teo在客厅下中国象棋,妈妈在阳台上的跑步机上一边锻炼一边看泡沫剧,象棋我是一窍不通,做运动也力不从心,百无聊赖,我就干脆躲回自己房间看论文了。我也并不是认真在学习,就是随便翻看,于是索性靠坐在我的床上,关了房间里的大灯,只开着床头的那盏书灯。在这样舒服的姿态、幽暗的光线、无比枯燥的论文的共同催眠作用下,我很快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拿了几片削好的水果来给我,推门进我的房间一看,却被吓了一跳。据妈妈后来回忆,房间里的光线很昏暗,她看见我*坐在床上,手臂下垂着,一叠论文散落在床边,我的头也垂向一边,床头的灯光照着我的脸,显得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走进我,想抓起我的手臂唤醒我,但是当她触摸到我的手的时候,却发现我的手很冰,感觉不到体温……妈妈吓坏了,奔出我的房间向客厅里的爸爸和Teo求救,她哆哆嗦嗦的说:“你们快去看看GG怎么了,我好害怕,她不动了,手也没有温度……”爸爸和Teo听了妈妈前言不搭后语的慌乱描述,也不明就里,但是看到妈妈惊慌的神情,都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他们于是急忙跟着妈妈进了我的房间看个究竟。

爸爸和Teo由于受到了妈妈的暗示,也觉得我房间里气氛很诡异,Teo走近我把手伸向我的颈动脉摸脉搏;我在睡梦中突然感觉到了Teo的触摸,一下惊醒了,突然睁开眼,正好跟Teo四目相对,结果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爸爸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大笑起来,跟妈妈说:“不得了,吓死人了,GG诈尸了!”妈妈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对我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睡也没有个睡相,吓死人了。也不盖点东西,屋里空调开的这么冷,会着凉的。”爸爸一边笑,一边拉着妈妈转身走了,Teo也没说话,呆呆的站了几秒后就走了。

我一觉醒来,糊里糊涂不知道爸妈和Teo为什么突然都跑到我的房间里,举止还都那么奇奇怪怪的。我决定去问个究竟,走到父母的房门口,听见房间里面的洗手间传来水声,我猜爸妈可能在洗澡,觉得此刻进去可能不方便,就转向Teo住的房间了。房门半开着,我看见Teo爬在床上,双肩耸动,那姿态竟然好像是在哭。我轻轻的走到床前,推了推他,他翻身坐起来,看见我,有一点儿窘。我仔细一看,居然发现Teo的脸上挂满了大滴的泪水,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也不好多问什么,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随口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可是Teo却又哭起来了,他的情绪显得很激动,我决定留下来陪陪他。

Teo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妈妈死的时候,也是坐着的,爸爸骗我们说妈妈睡着了,但是我其实知道,妈妈不会再回来了……我好难过,看着妈妈生病,病的那么重,那么难受,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好狠我自己,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妈妈死去,我想救她,我是他的儿子啊!妈妈说我很聪明、很乖,功课好,什么都好,是天下最好的孩子,可是我为什么帮不了她?我不想妈妈离开我,我害怕……妈妈死前拉着我的手,逼我向她发誓,一定要照顾弟弟和妹妹,孝敬爸爸,好好读书,做一个好人……我怎么离得开妈妈呢?我只想和妈妈在一起……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留住妈妈……我想我自己是个医生多好,我一定会救妈妈,不让她受苦,我一定能留得住她……我家没有钱,还有弟弟、妹妹读书,父亲一个人养家很不容易,供不起我读医学院的。可是我要当一个医生,我一定要读医学院,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靠自己考到奖学金才可以的,我就拼命的读书,一定要读到最好,绝不做第二名……”我轻轻的抚摸着Teo的头发,安慰他,听他继续说下去,“读了那么多年医科,真的好累,中间有很多次,我几乎要放弃了,可是每次想到妈妈的时候,我有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我多想当个医生啊!”我终于有点儿明白了Teo为什么要学医,他是为了添补儿时因为妈妈突然过世而带来的创伤。可能刚才我们发生的误会让Teo想到了他母亲的事情,才会让这个大男人情绪失控,哭得像个孩子。我于是安慰他,“你已经是个医生了,你妈妈知道的话会很高兴的,你帮了很多人,也救过很多人,你是她的好儿子。”Teo突然抓住我的手,哭着说:“GG,你不许不给我机会救你就悄悄的死去,我已经是个医生了……如果还要我看着身边的人死去,而没有机会救他帮助她,我会很难过,觉得很失败的……”我轻轻的拍着他的手背,继续安慰他:“ Teo,你是个好医生,在你身边我觉得很有安全感,真的,我相信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有事的。你看你有多么了不起啊?你这个惜命如金,无比怕死的病人GG都这么信任你,说明你真的很棒!我没事儿,别担心,我不会死的。”

“妈妈死的那一年我读中一,13岁,那一年也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 ,Teo突然抬头看着我,认真地说:“你相信人死去后还会转世投胎吗?”我默默地摇摇头,Teo又接着说:“我本来也不相信的,但是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照片,那张贴在家庭医生联络表上的照片,我惊呆了。你笑起来很象我妈妈,她也有两个像你那样的酒窝……”,Teo伸手从他的钱包的隔层中拿出了一张黑白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少妇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从眉眼神态可以猜出就是Teo,而那个少妇,我猜就一定是Teo的妈妈了。照片拍得很清晰,Teo的两臂环着他妈妈的颈项,他的妈妈也满是笑容,隐约可以看得出有两个酒窝。Teo渐渐地不再哭了,他凝神忘着照片说:“这是我跟妈妈两个人唯一的合影,其他的照片中都还有别人,我最喜欢妈妈这张照片了。妈妈也最喜欢我了,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最开心。你觉得你长得和我妈妈象吗?”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Teo就接着说:“其实,你比我妈妈漂亮。我很明白,你们不是一个人,妈妈读书不多,讲话的时候声音和神态都很谦卑、很害羞,你不一样,你说话的时候语气都是特别自信、特别坚定的;你们的眼神也不一样,妈妈的眼睛笑眯眯的,很温和,你的眼神很锐利,像是可以看穿对方的心底;妈妈穷了一辈子,没有漂亮的衣服,打扮得普普通通的,你却是个很爱打扮的时髦女孩子。我多么想把你们当作一个人,当你是妈妈投胎转世而来的,不过后来我发现你出生的日子比妈妈过世的日子早几个月,哎!”Teo叹了一口气,很不甘心我的生日居然就成了拆穿他幻想的破绽。

他收起了他母亲的照片,很认真地对我说:“请你原谅我!我不是有意把你当作我母亲的替身的,事实上我也没有这么做。在我决定要追求你的时候,我就不断的问自己,我有没有把你和我的母亲分开来看,我知道这一点很重要,你不能作为我母亲的影子,那样对你不公平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你有一颗象我母亲一样善良的心,但是你更坚强、冷静,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你读书很多,聪明幽默,很讨人喜欢!这些东西我母亲都没有,可是正是令我对你着迷的原因。”Teo一脸真诚的望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期盼,我有些感动,但是正像Teo说的那样,我是个冷静的人,我没有那么容易迷惑、沉醉,我于是决定换个话题,就开玩笑说:“讲完了?倾诉后心情舒畅了许多吧?但是,别高兴的太早,我可是要按照谈话治疗的标准收费的!”Teo笑起来,装腔作势的说:“嘿!我照顾了你那么久,都没有讲什么。你就这么听我说了几分钟话,就要收钱,太过分了吧?”我一把抢过他的钱包说,“嘿,你照顾我没错,可是我都有给你的医院付钱啊?现在我向你收钱也很公平,让我看看你的钱包里有多少现金,我这里不收信用卡的!”Teo微笑着说:“哈哈,你要什么就都拿去吧!我不在乎的,只要你肯接受,我把你的名字添到我的银行户口的主人栏上也没问题的。”我没料到Teo绕了一大圈,又把话题带回了敏感地带。我没有办法,只得淡淡的说:“你也累了吧?明天还要工作呢,睡觉吧!我走了。”

我退回自己的房间,突然想起在水坛看见的一个帖子,一朵冥想贴的那个“太太的第一个孩子是丈夫”。很多人都很介意当别人的替代品,可是说真的,我自己并不是很在乎。人活在世上,本来就要扮演很多角色的,在父母面前我们是子女,在子女面前我们是父母,在读书的时候是学生,工作后又是领导、下属……我们都必须在这些角色中不断的切换与周旋,而即便是单一的一种角色,其中也包含了很多元素,比如亲子关系:我们年幼、父母年轻的时候,我们就只是孩子,是服从者;等到我们长大了,父母的角色就要慢慢的调整,双向的交流代替了单一的服从于被服从的关系;等到父母年老,我们又担负起照顾和扶持父母的角色。衡量人处理关系有多成功,很大的程度要看他究竟多大程度上胜任于这种角色的调整与切换。做一个妻子或是恋人,我们必须承担很多角色,有的时候我们也需要付出母爱,做对方母亲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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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4:42:53 | 显示全部楼层
自传就到这里.另外开辟外传版本...
只当微风轻拂心间... 青衣素裹,浪迹江湖. ——藏羚羊小分队 fox流光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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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6 17:54:2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样的好帖不能不顶呀!

写的真好,不愧是从小就读研究生的!

欢迎参观我的主页:http://www.sunday.cdd.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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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6 19:28:54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星期天在2006-1-6 17:54:21的发言:

这样的好帖不能不顶呀!

写的真好,不愧是从小就读研究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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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7 11:38:08 | 显示全部楼层

读4g的文字很舒服~~~

希望看到她更多的文字

看到爸爸的背那一段很感动。记得初中时我重感冒,马路积水,妈妈硬把我背了过去(当时我已有现在的体重和身高)。亲情真伟大!!

我也是独生女,很能体会她所说的责任和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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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7 11:47:53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难兮在2006-1-7 11:38:08的发言:

读4g的文字很舒服~~~

希望看到她更多的文字

看到爸爸的背那一段很感动。记得初中时我重感冒,马路积水,妈妈硬把我背了过去(当时我已有现在的体重和身高)。亲情真伟大!!

我也是独生女,很能体会她所说的责任和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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